尽管离开森林的时机比莉莉安预想中早了许多,但眼下她们确实也没了别的选择——她们已经给玥玥和狼群添了太多麻烦,而现在弧月狼群竟然为了保下她们而甘愿与森林死斗……莉莉安和伊芙没法再躲起来静观其变了,她们做不到让如至亲般的弧月狼为了她们而轮番厮杀,生死自负……天知道其他族群有没有借此觊觎弧月狼的领地,玥玥一旦受伤都是对狼群的极大打击。就算其他族群今天遵守了死斗的规则,可今天过后,它们再来袭击领地就不属于规则范畴了。而正如伊芙说的——莉莉安很聪明,哪怕她才七岁,但这里或许只有树妖的智慧能超过她,其他族群无法和她细腻敏锐的心思比拟。她很清楚其他族群对弧月狼的忌惮以及今天兴师动众的根本目的,也清楚作为森林中立守护者的树妖一族某种意义上算是善良且喜爱和平的,不愿看着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弧月狼与其他族群结仇,破坏森林的和谐稳定。那么只要她能提出一个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树妖一族就大概率会同意,其他族群也会看在树妖和对弧月狼的忌惮上退步,今天就不再是零和博弈,没有人会受伤。于是莉莉安在所有族群代表面前向掌握人类语言的树妖首领提出:她和伊芙会在今天、在所有族群代表的见证下立誓——就此离开,并永远不再踏入莱维亚塔森林范围一步,永远不会打扰、伤害这片森林的任何一位。如她所料,智慧的树妖首领本也就是这个打算,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暗示弧月狼首领,玥玥就毅然决然提出死斗,而现在莉莉安的提案切中他的心,树妖当然不会拒绝。虽然说服个别族群首领的过程费了些力气,但这已是最和平也最能让大多数接受的提案。考虑到未来还要在一个森林生活,弧月狼不喜争端却也不容小觑,让这两个人离开已是狼群能做到最大的让步。所以最终所有族群都同意了,但必须要伊芙和莉莉安去树妖一族守护的圣木前立下死誓,才肯放她们离开。于是在森林的见证下,两名少女收拾好行李又立下誓言,就此离开了莱维亚塔森林。以玥玥为首的弧月狼群一直送她们到了森林的边缘,临别时全都红了眼眶,小狼崽们更是抽泣得直打哭嗝,死死叼着伊芙和莉莉安的裤腿,嘤嚎着,怎么都不肯让她们再朝外走哪怕一步。人与狼都清楚——誓言之后,此去一别,即是诀别。最后,族群长幼老少共三十四匹弧月狼,望着他们的人类同伴离去的背影,齐齐仰天长嚎。那是狼群至诚的祝福。而莉莉安与伊芙背起行囊,牵着手,哽咽不敢回头。当回首再也不见森林时,隐世的她们这才有了某种实感,这一眼回眸仿佛已是太过久远的时间。她们不得不将过去的一切丢在后面,就像伊芙孑然抛下桎梏八年的别墅,也像莉莉安离开那令她窒息的村庄。可她们其实,也只是两个年少的孩子。年少的女孩终于要直面偌大的世界——这里危机四伏,恶意汹涌,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可两个人一起,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伊芙和莉莉安,她们出世又入世——最初,她们本都是孤苦伶仃、走投无路的浮萍;可最后,好在两个孤独的灵魂相遇,又相须而行。……离开森林之后,伊芙和莉莉安回到了距离森林最近的大城市特拉弗斯市,这里作为王国贸易枢纽,获取信息情报和各项所需都远比其他村镇便捷的多,而两个避世一年多的女孩无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尽快和人类社会重新接轨。而且这座城市还是她们二人过去的一部分——伊芙的前八年就被收容在这城市边缘的一座别墅,莉莉安曾生活的村落也离这里不远,而她还险些被卖到这里的黑市来。还有,她那位考上商学院的好大哥想必也在这里,心安理得花着卖掉她所赚得钱上学。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可她们不得不来此暂作停留,决定打探好情报、做好决定就重新离开。数月前把莉莉安带入森林的那支狩猎队又一次发挥了余热——领头的炼金司魔药学者不仅为她们敞开了超凡世界的大门,还在这重新入世的紧要关头提供了两个女孩最需要的东西。他的储物空间早已被玥玥抹去了认主的标记,而里面不仅有三份命格1的配方、炼金笔记、部分低阶魔药配方,还有一些神秘材料和贵金属,其他狩猎队员那里也有不少战利品和现金。再加上伊芙离家时包里的钱几乎没有花过,两个小姑娘可谓是“小有家资”。不过对于两个无依无靠要闯荡社会的女孩而言,她们可没有任何享受的资本,必须做长远打算。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二人一边从各种渠道打探各种信息和情报(主要是超凡领域、魔药和教会),一边做着诸多必要准备。另外,莉莉安不得不花费溢价的雷亚,才终于从一位“中间人”那里拿到了她们的新的身份证明。这下她们不再是身份存疑的“黑户”了,可以不用每天睡觉公园隐蔽处或天桥下,也不用四处躲避巡逻免得被盘查身份了。在这段时间内,莉莉安和伊芙住到了一位寡妇开的酒馆里,用便宜的价格租下了酒馆三层的小阁楼,平时也会帮忙做点事,比如擦杯子或打扫卫生来赚取一些收入。这对于坐吃山空的她们而言,是非常难得珍贵的进项。而酒馆鱼龙混杂,总能便利地打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可谓一举多得。而某一天,她们从酒馆一位酒客那里听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消息,且与莉莉安相关。那位酒客的对门邻居过去欠了“红蛇会”高利贷,几个月前还了一部分保下了他的手,但是不够,结果那人两个月前又贷了一笔,当然更还不上,于是被剁了命根子,红蛇会说下次再来时若还还不上就剁手,暂且留着他的手脚是为了让他不失去劳动能力,可以还债。但是当前几天红蛇会上门催债,才发现那人已经上吊自杀了。“嗬,要我说咱们虽然赚不到大钱,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不得!借黑帮的钱去赌,还不上钱却以为自己还能转运,又借钱去赌,真是、嗝——!真是嫌命长。”
“我昨天还和我儿子说,看看对面那个租客的下场吧——永远不要去赌,更不要招惹黑帮,除非你想成为下一个托马斯·瓦伦汀!”
他人喝酒时的谈资,令暂住小酒馆、正在帮忙收拾桌椅的莉莉安和伊芙一阵错愕。托马斯·瓦伦汀,这是她那位考上特拉弗斯商学院的“好大哥”的姓名。同样在特拉弗斯市,同名同姓……真会有这种巧合吗?可莉莉安那位多年不见的、前途无量到让父母甘愿卖女儿供他学费的好大哥,怎会成一个欠了黑帮高利贷又被逼死的赌徒?尽管莉莉安早在父母一边目送她一边数钱时就对那个家绝望至极,再也不把自己视为那里的一员,遇到伊芙后更是对曾经的父母兄弟没有了任何挂念……但莉莉安还是想知道真相的。于是两个女孩向那位酒客讨教他邻居的事情,酒客见到她们乖巧好奇的模样,又听老板娘说这两个孩子很懂事,最近住在这里除了付房租之外,还会主动帮她做些活计,酒客便以教育引以为戒的态度将他对门的事向莉莉安和伊芙尽数道来,说那瓦伦汀本是来市里求学,最终却怎样误入歧途。莉莉安就此确认了——那被剁掉命根子又自杀的托马斯·瓦伦汀就是她的“好大哥”没错。听完酒客的教育,二人又悄悄跟踪酒客寻到了托马斯·瓦伦汀的住所,因为有租户在这廉价出租屋里自杀,治安厅给收尸后只是随便在房门贴了封条,自然短期内租不出去也没人会在半夜关注这里,她们轻易就撬锁钻了进去。至此,莉莉安终于从自己过去的记忆、他人的谈资以及住所内寻到的线索,拼凑出事件的全貌。原来一切都是谎言。瓦伦汀家的长子、莉莉安以前的大哥在离开村子来特拉弗斯市求学,但几个月前他根本没有像家书中写得那样如愿考上了商学院。他落榜了。可那封信却也不算彻头彻尾的谎言——考上商学院报喜是假,索要“学费”却是真。托马斯·瓦伦汀落榜之后心灰意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里,而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他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进了黑市开设的赌场,想借此暂忘生活的愁苦,没准还能赢那么点钱。但赌场总是这样,一开始你总会赢那么一些,让你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上了头,下一把梭哈就将彻底翻身。对于落榜后心灰意冷的托马斯·瓦伦汀,这无疑是太强烈的“救赎”和强心剂。他进入赌场后本抱着“试试玩几局消遣”的念头,却在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时化为“命运没有抛弃我”,端到面前成捆的雷亚散逸的油墨香,是那般抚慰人心。然后自然是落败接连而至,直到输掉所有筹码,输掉不多的生活费乃至抵押身上唯一值钱的怀表。可托马斯·瓦伦汀依旧认为是自己暂时运气不好,或许也是对这“游戏”的研究不够,他是聪明且精于计算的,虽然落榜可他成绩并不太差不是吗?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赢的,他只是需要一些钻研这游戏的时间,还有一些助他翻身的本金。再典型不过的赌徒心态。或许是涉世未深,或许是受制于成长环境的闭塞,“聪明”的托马斯·瓦伦汀没能意识到更深层次的问题——他永远赢不过庄家。而你也永远无法让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自愿走下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