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菩萨的时候,还是我在阳世为人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足足有一百多年了。想了想,我又沿着无根潭转了一圈,特别是那些个从没去过的幽闭洞,我都仔细看了看。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这地方荒废已久,全然找不到另有空间的痕迹。没办法,转来转去,我最后还是又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无根潭底,也就是我记忆中和菩萨相遇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也有些失落。如今的感觉,就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道不灭正要取坤山恶露来坏混沌钟,可我就是没有一点阻拦的办法。更让我郁闷不已的是,我还没有和他硬抗的手段。“菩萨啊菩萨,都说你神机妙算,你怎么就没算到坤山恶露这一重呢。”
我颓然坐在原地,暗自叹息道:“看来,不单单我罗卜有失策的时候,就连看世道洞若观火的您,也有看不见的未来。”
正当我祥林嫂一般喃喃自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淤泥里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下意识我就觉得此物不简单,上前用力拨开淤泥一瞧,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浮雕。原来,就在这淤泥下边,就有一个纯黑色的岩石。我挖了一尺见方,不见这黑石的边际,露出的部分雕刻的有鼻子有眼,仔细看了两遍,好像是一只狗。这地方怎么会有人雕一只狗?我沿着这狗的周围又挖了挖,等到面积有两米见方的时候,大黑石上则又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物的形象很鲜明,一个老者,一个年轻人。老者身披袈裟,身形消瘦,但眼神特别传神,看样子是个得道高僧。至于那年轻人,则是个沙弥的模样。身上配饰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宝珠和莲花,略显轻浮。毫无疑问,这是个佛教画啊,我就算再笨,也能看出,这是画的两个和尚之间的故事。这冥间能和佛教挂上钩的地方,也就菩萨的撕裂地狱了。看样子,这浮雕应该就是撕裂地狱的人雕刻的。可是,菩萨还没闲到跑这搞艺术创造的地步吧。我围着这黑石头转了三圈,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佛教公案——狗子无佛性。当年我到撕裂地狱去拜见菩萨,菩萨可是用这个公案来考过我。看在这浮雕,不正是两僧一狗吗?那老僧想必就是以苦修著称的赵州禅师,而那年轻僧人指着狗嬉笑的模样,应该就是个晚辈弟子。这个晚辈弟子故意东拉西扯,问赵州和尚,都说天下皆有佛性,那这条狗也有佛性吗?没错,一旦想清楚了,那就看越顺,这分明就是那个公案。无根潭底的淤泥里,怎么就会出现了这么个浮雕?难道是巧合?还是菩萨的刻意而为之?要知道,当年有关于公案这件事,只有菩萨和我以及刘大进知道,如果说,这浮雕真是菩萨留下的,或许还真就是个暗号。我马上又朝四周挖了挖,果然最后在两个僧人的下面,还真就挖出了一句篆体浮雕:狗子佛性无?这定然是菩萨所留之物无疑。但我看着浮雕苦思冥想,也没瞧出来,这浮雕上那里藏着机会,哪里藏着秘咒。菩萨,您老人家怎么也学会玩花活了?您到底要表达什么呀?我想了又想,看样子,不应该从这浮雕入手,既然菩萨用的是我们两人心心相通的公案,那就应该从公案本身来猜测这个答案。当年赵州和尚留下这个公案,目的就是要让后辈僧人不能妄言佛性,执迷成道。正所谓,执有就破有,执空就破空,有执取就破你的执取,妄认无执就破你的“无执”这一执。所以,这个公案如果说有答案的话,就是不应该问这句话。也就是说,所有问出“狗子有没有佛性”的人,都属于执念过身,不过得道的那种人。只有心无旁骛的修道者,才有可能水到渠成登峰造极。想到这个答案,我顿时计上心来。凡事都得大胆尝试,我和菩萨到底有没有默契,就看此举了。既然公案里,小僧问的这句本身就是废话,那就不如不问。我蹲下身,转入灵修,取琉璃焱于掌心,对着那一行字就大力狠狠抹了一下。在琉璃焱灼热的高温以及掌力之下,“狗子佛性无”五个篆字一一被我给硬生生抹了去。就在最后一个字消失的瞬间,脚下的淤泥忽然咕嘟咕嘟冒起了大泡,整个无根潭底到处都是都是渗出水的泉眼。浓黑色的水快速从下面翻滚了上来,干枯已久的无根潭眨眼之间就被蓄满了黑水。我才意识到,这幅画本身就是一个封印。原本消失的无根潭水,正是被菩萨封在这这幅石画之下。在黑水弥漫着整个无根潭之后,那些消失已久的九转浮萍竟然也快速生长了出来。黑水之下,若用常人眼睛观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可我不一样,我有岐伯眼,而且,我深谙鳞族之道,所以,在我眼中,这黑水之下,犹如外界无二。在泉水的冲刷下,我越发认出来了,这块雕琢了佛画的黑石头,正是当年菩萨化作小僧骈坐的巨石。站在黑石上,我明显感觉到了石头下面有一股力量正在翻涌。“开!”
我奋力跺了跺脚。噗的一声,这黑石猛地翻了起来。此时我方看清楚,原来,这块所谓的黑石,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龟甲。龟甲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裹挟着一股浪头,将我卷到了甲壳下面……如果说,龟甲上面虽然黑,但还有泉水的波动以及浮萍的摇曳的话,那这龟甲下面则是黑的彻底,黑的寂静了。放眼望去,到处一片漆黑,如同到了一个比冥界还阴暗的世界,最重要的是,这似乎是一个深涧,没有尽头,到真像极了所说的那个浊地之极的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