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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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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牽挂

梦里。

少女的紫色罗裙飞扬,冰凉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年轻男子的手背。

“你看,聪明的头脑有时一点用也没有,一定要与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相配才行。”

少女嫣然笑道。

年轻男子望着女孩娇美的面容,在他模糊的双眼中,有如烟中芍药,雾里牡丹,随着轻柔的微风,冉冉吹向自己的怀抱。

“奚儿,我一定会保护你好的。”

女孩咯咯的笑着,边笑嘴角边流出了血来。她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男子眼中一惊,转目顺着女孩手臂看下,一柄长刀竖插在女孩的胸口,鲜血湍湍地往外流……

“奚儿!”

萧明彻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他心中恐惧,瞪着双目,额角像是正在沁着汗珠。庭院里细碎的水声,像是一柄柄冷箭,在这凄冷的夜色中,刺破了一场幻梦。

萧明彻颤抖着,良久才使得气血运行畅通。他大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彻底从刚才这恐怖的梦境里脱离了出来。自从出事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父亲和林逸奚,但大多数皆是些寻常场景。不知道今晚为何会做这样的噩梦。

难道是奚儿遇到危险了,自己心有所感?

随即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难道是自己无意中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吗?而且这危险是与奚儿相关的?

他陷入了沉思,这样一想,似乎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事情,可这念头跟一根滑溜的线头一样,怎么也抓不住。到底是什么么?他开始仔细思索每一件事情的经过,或是自己应该注意到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丧气地靠在了床上。果然啊,分析、判断这种事情,自己是比不上奚儿的,若是奚儿在这,一定想得出来。

屋子里亮着灯,萧明彻孤零零地坐着,月光从窗外投来,他的心,不禁为之猛地跳动一下,霎那之间,他心中的所有思潮,都变成了惊惧,他来不及想别的,专注地回忆起了第一次与轻机猿猴相见那日的场景。

“是了,我说了那句话,”萧明彻心想着,汗珠又一颗颗从鬓发下渗了出来,“我那时说,我要回金陵,不能就这么走了。”

“如果这句话被轻机猿猴注意到了,那他一定会想到,我在金陵还有牵挂的事或是人。他会不会因此找上林家呢?”

萧明彻喃喃道。他懊悔极了,可又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是无可挽回的,只能希望轻机猿猴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那句话。

可这……可能吗?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女孩的身影照应在窗户上。

萧明彻停止了思绪,下床开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白天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女孩垂下头,递上手中的盘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吃食和一碗药。萧明彻接了过来,招手让女孩进了屋子,转头看了看屋外,确定无人后合上了房门。

他对女孩说道:“你不用做这些的。你并不真的是我的妹妹。那些都是用来骗堂主的,私下里你不用如此。”

女孩身躯微转,低声道:“你既然救了我,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妹子。端茶倒水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萧明彻心里苦笑了一声。那日他被轻机猿猴从背后用暗器击晕,稀里糊涂地入了影杀堂。他们一行人快到山庄之时,路遇了一群南上乞讨的流民,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轻机猿猴非要他在里面挑选一个女孩,说是认作自己的亲妹妹,好哄骗堂主。因为影杀堂从不收孑然一身的人来当杀手,必须要有至亲在世。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至亲的作用就是留在庄里当人质的,防止杀手坏了种种规矩。

他摇了摇头,对女孩说:“我这可不算是救你。今日下午你也看到了,你留在这,反倒是我害了你。”

女孩双肩孱弱,但神色却十分倔强:“如果不是那时你将我从流民堆里带走,我恐怕现在早就饿死在路上了。下午……下午的情形虽然吓人,可毕竟我还活着,我多活的一天就是大哥你救我的一天。”

萧明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说:“好吧,那老人给你起的名字是章文棋,以后在庄里,我就喊你文棋,随便你喊我大哥就行。”

章文棋点了点头。萧明彻送她出了房间,抬首一望,天上仍旧群星璀璨,距离天明,似乎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干咳一声,暗中忖道:

“此次趁着出去的时候,打探有关马迂其人的消息,居然得知几月前这人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以往他极为张扬,可最近几个月,别说在金陵上市面上没见到过这人,即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窑子也都不见了他的踪影。很多人说,马迂被仇家杀了,早已死了。可我知道,他一定没死,他一定是藏起来了。寻个马迂便已经如此不容易了,更别说那个与马迂一起,设计偷袭父亲的刀客了。我现在竟然连那人是个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不行,很多事情,不入金陵,实在是得不到什么信息,而且林家只怕现在也在到处寻我,无论如何,要在不引起轻机猿猴的怀疑下,回一趟金陵去!”

萧明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同时一种不详的阴影,在自己的心头倏然泛起,他的心情变得沉重,变得悲哀。

他长叹一声,抬起目光,仰望星群。

马蹄敲在僵硬的土地上,发出一种非常悦耳的铮铮之声,像是金器相击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马是匹俊马,这一对马和人,让人看起来,都有一种雄壮的感觉。终于,带着那种悦耳的声音,这一对马和人逐渐靠近。

到了侧门,章甫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等着的小厮,不顾自己双腿上的泥泞和歪斜的罩衫,快步向着林府后院书房走去。脚步踏在园中的碎石路上,发出阵阵轻响。立在书房里的林焦竑显然也听到了这脚步声,心中一动,转目望去,看到门外的章甫目光低垂,似乎心情也和自己一样地沉重,一样地悲哀。

章甫跨过门槛,向林焦竑弯腰示礼,抬起身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之间沉默的沉重,几乎要无止境般地延续下去。

哪知林焦竑突然长叹一声,侧顾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看你神情,就已经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了。”

一旁的林逸奚心头一凛,脱口问道:“父亲,你说什么……?”

章甫缓缓接道:“老爷,派出去的人在城郊外的一条废弃护城河河沟里找到了人,已经死了。我亲自去看了,确是萧缺萧大侠,胸口中了一刀,一刀毙命。身上的财物和能用的东西都被流民掳走了,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件单薄的内衣和一条沾满血的破旧围巾。我已经派人乔装打扮成路过的镖队,将萧大侠的尸体掩了,可惜没法太隆重,只是一副薄棺,葬在城外马家庄旁的坟地里。”

林焦竑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伸手一拭眼帘,似乎是在抹着眼中的灰尘,又似乎实在抹着眼中的泪珠,他纵已流泪,却也是不愿被人看到。

章甫说得极慢,继续道:“找到了一间茶肆,里面的小二目睹了经过。说是那个骑黑马的刀客马迂与萧大侠决斗,也许是马迂胜了,将他给捅死了。不过这整个决斗的经过他却没有亲眼看到。当时茶肆里有个过路的汉子似乎是看到了整个过程,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无人知道那汉子的来路和目的地,恐怕……”。

林逸奚只觉得自己心胸之间,像是突然地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地难受。心房中“砰砰”跳动,却是更响了,她虽不想打断章甫的话,却仍禁不住脱口问道:“只有萧叔叔一个人的尸体吗?”

林焦竑转目望去,见林逸奚面目之上都是泪水,满是担忧之色,双拳紧握,目光直视着章甫。方才章甫并非将尸体景象详细描述,但就只是这寥寥数语,却已使得他听的冷汗涔涔,心胸悲痛几乎为之透不过气来。

他本不想让女儿待在书房等这消息。那时,他与萧缺失去了联系,便已经有了一层不好的预感。萧缺极重情谊和承诺,十几年来,从未像那样兀得消失不见,只有一种情况……他不敢说出口,更不敢对着女儿说出口,就算女儿天生聪慧过人,性格更是成熟稳重远甚同龄人,可毕竟这是切切实实地摆在眼前的死亡,死的还是一个对他们来说如此亲密的人物,萧缺的儿子更是与奚儿自小认识,每次他来林府,两人都要见一面,说说话,他能从女儿那些日子的神态里看出,她待那小子是十分不同的。她不该承受这一消息。

但女儿执意要留在这里,他们父女二人近日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章甫继续说道:“是的,只有萧大侠一个人的尸体。小二称,当时确实是有一个年轻男子与萧大侠一起进来吃茶,听他容貌描述应该就是萧大侠的公子。只是后来萧大侠的尸体被抬进茶肆后,众人的注意都放在尸体上,等看戏的人散了之后,却早已不见了那少侠的身影。尸身在茶肆放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随后老板差了几个大汉和流民,将尸体抬出去抛到河床上了。抛尸前后也未见那位少侠再次出现过。”

林焦竑握拳对着桌子一击,瞪目说道:“那个马迂呢?他与萧缺有何仇怨?为何做出此事?”

只听章甫接道:“这就是此事不对的地方。乍一看似乎是江湖纷争,可我从城郊外回来后,便立刻差人去找马迂的踪迹,却听说城中已经有几日不见他了。这马迂平日里吊儿郎当,出行做事皆是引人瞩目,可那日之后,直到现在,也不曾再有人见过他和他的那匹黑马了。”

林焦竑黯然良久,突然说道:“是我们林家对不起萧缺,我早应该让他停手的。若是找不回萧明彻,我……我……”

林逸奚抬目一望,窗外的太阳仍旧挂在天上,可不知为何,灿烂的阳光照映在惨白的窗纸上,让人觉得毫无暖意,甚至倍觉凄凉。心情哀痛的人,眼中所见,无论是什么,都会增加她的哀痛之心,纵使她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见到尸体就意味着还有生机,他武艺高强,一定能找到生路的。

随后,糟糕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若他还活着,为何不来林府呢?不知道我在担心着他吗?难道是贼人将他在别处杀了,只是我们现在还未找到尸首罢了……不,不,停下来,不要这样想!

林焦竑见了林逸奚脸上的悲伤之态,知道她此刻心中一定胡思乱想,便说道:“萧缺的死,一定与我林家有关,马迂消失便是最好的证据,贼人没有掩埋尸体,而是随意由我们找到,可见就是在暗地里告诉我们,林家背后的武力已经被除了。此目的下,若是明彻早已遭到毒手,尸体也一定不会寻不着的。可见,他定是逃走了,只是此时片刻,凶寇立在身后,不能现身林府告知我们罢了。”

林逸奚也了解父亲言下之意,这句话正如沉重的阴霾中,突地现出日光一样。

林焦竑以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一件件将安排部署详细地嘱托给了章甫,皆是利用林府的各方势力,从多处想方设法地找寻萧明彻的下落。

随后他转身握了握女儿的肩,掏出帕子拭去了林逸奚脸上的泪珠,对她说道:“你放心,父亲一定会找到他的,一旦找到了,就将他留在林府。”

林逸奚露出了一个轻淡忧郁的笑,在心中暗想着,如果这次他能平安的回到林府,自己就算是逼他,也要叫他立下誓言,叫他再也不踏足江湖了,就留在自己的身边做个管家,哪儿管他愿不愿意!

她细细地领悟着这不安的等待的痛苦,幻想着相见的快乐,眼前浮现出那日巷子里那个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宽阔背影。直到曙色染白了黄昏的窗纸,她方才在朦胧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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