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燕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死在冷冰冰的医院。生命的尽头，只想选择愉快的死亡方式，比如和最爱的人一起度过，也不愿让女儿负担不菲的经济支出。“如果你担心医院费用的问题，那你不用管，只要你好好听从医生的安排。”

郑云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话语哽咽，摒弃内心的脆弱感，“你不会死在医院的。”

妈妈淡笑了下，她的眼神清醒着，“我比你更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你不要再劝了，我怎样都不要住院。”

“难道你不考虑我和婷婷吗？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了你，我们该怎么办？没有你，婷婷才几岁就没有了妈妈。”

心底涌上一股悲愤。妈妈的泪水无声地流下。“还是你让我心怀愧疚过一生？亲眼目睹你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知不知道你是在毁灭我们的一丝尚存的希望。”

妈妈始终默不作声。郑云舒感觉自己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低着头眨了眨眼，“你先留在这里，我先回去安顿下婷婷，顺便把洗漱用品给你带过来。”

不等妈妈说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昏暗的厨房里，郑云舒坐在餐桌上，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口中轻轻地吐出烟雾，指尖里夹着香烟。眉头紧紧思索着，心里隐藏的痛苦愈来愈加倍，发出长长的叹气声，该怎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手中的香烟已经抽到头，将烟蒂扔在餐桌上的烟灰缸，再拿起烟盒，发现抽没了，然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郑云舒把烟灰缸的东西都倒得一干二净，随后去邻居家接回婷婷。婷婷一见到姐姐，立马失了控抱向她的大腿，眼泪肆意地流淌下来“妈妈……妈妈在……”郑云舒知道她想说什么，故此抱着拍拍她的后背，婷婷缩在怀里哭的哼哼唧唧。抬起头，对邻居阿姨说:“谢谢你对婷婷照顾。”

“不用谢，你妈妈怎么样？”

郑云舒抿了会嘴，“医生那边还没出结果，只是……”低头看了下怀中的婷婷，顿了顿，“可不可以帮个忙，再帮我照顾下婷婷几天，医院那边有事还没办完。”

阿姨看着眼前神色苍白的郑云舒，好像明白了什么，郑燕的身体状况可能有点不太好。“没事，我和你妈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放心地把婷婷交给我带，我家里的女儿也喜欢这个小妹妹的。”

郑云舒感激地微微颔首，再从自己口兜里拿出几百元现金，给放在阿姨的手里。阿姨一看是现金，急忙地推托，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怎么可以收下你的钱。”

“阿姨，你拿着吧，这样我安心一些。等一会我会带婷婷和的生活用品给你，拜托你了。”

郑云舒想着阿姨收下钱，会尽力照顾好婷婷，自己也可以放心。阿姨叹息了下，“那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我发信息或者到我家敲门就行。”

郑云舒微笑着点头，然后抱着婷婷回去。家里安抚着婷婷良久，直到睡着，郑云舒才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掂了掂被角。走到妈妈的房间，忽然发现，自从妈妈与婷婷的亲生父亲离婚后，搬到这个家里，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四年。与妈妈相处的日常时光历历在目，就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静静地看着床头柜的相框，妈妈抱着婴儿时期的婷婷与站在一旁的自己，三个人笑容明媚。越是想起幸福的回忆，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可下一秒，一想起妈妈的病情，顿时定格在唇角，都不知眼下的自己的表情是哭还是笑。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大声来，颤栗地发出轻微哀鸣声，免得吵醒了婷婷。夜晚。郑云舒提着一大包行李袋来到妈妈的病房，推开门，看到的是妈妈在床上安静地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她走到床边，把行李袋放在另一张床上，来之前问过护士，说这里暂时没有新病人过来。妈妈觉察到女儿的声音，没有回过头看她，仍然望着窗外，“你回来了。”

“嗯。”

“我突然发现外面的夜景很美，以前没有生病的时候，总是忽略了很多美好，现在生病了才知道原来我错过太多。”

妈妈平淡地说。郑云舒抬眸，望去窗外一会儿，外面的确很美，低着头看着妈妈的侧脸，“以后会看到很多的。”

妈妈回首看自己的女儿苦笑了一下，“婷婷呢？还有你的工作怎么办？现在也不知道你的成绩出来了没？”

“婷婷我已经托付给邻居阿姨照顾，工作的事请过假了，至于成绩，还没出来。”

郑云舒一一地回答了妈妈的一系列问题。“妈，你安心地在这里住院，听听医生怎么说。你以前不是嚷着要全面体检，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看清了。”

“那是以前，哪能和现在比，”妈妈想起以前的经历笑了笑。郑云舒看着妈妈恍惚的笑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不是以前那个很爱和自己吵架，喜贪小便宜，或者老爱唠叨的妈妈。这两天，郑云舒一直在医院忙前忙后，陪着妈妈去做检查，完了还会在手机检索与胃癌相关的病例。看到要切胃、化疗、放疗、靶向治疗等等，郑云舒不免得湿了眼眶，很难想象这些可能用在妈妈身上。妈妈发出痛苦的呻吟时候，郑云舒知道她开始腹痛了，会去拿热水袋敷在肚子上，加上轻轻地按摩，稍微缓解一下妈妈的痛苦。做胃镜检查的时候，妈妈恶心呕吐了很久，郑云舒拍拍她的后背，只能干看着，什么忙帮不了。等待医生诊断结果对她们来说非常煎熬，谁都不希望得到的是一句救不了。到了要听报告的那一天，郑云舒想要自己过去听，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会打击到妈妈的心情。“妈，你先躺着，我自己过去听听就好了。”

“也行，到时候就由你告诉我怎么样？”

医生的诊室内。指着X光片，向郑云舒描述了胃癌的状况。整个过程下来，郑云舒偶尔听不懂医生说的专业术语，只记得什么肿块比较大，癌细胞扩散，什么淋巴结要清扫……医生最终的意思是，妈妈的病情已达到中晚期，已错过了早期治疗，现在只能采取手术结合放化疗，治愈率顶多40%。让她提前做好准备。郑云舒抿了抿嘴，虽然提前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很难过。忍不住地追问，“之前做过体检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能再检查仔细呢？为什么一定要等她晕倒了送过来才仔细检查呢。”

郑云舒当场的质问，医生能听出她的悲哀，还是耐心地回答，“胃癌的筛查是没有普及全国，常规体检是不能检查出胃癌，查出癌症的概率很低。也或者是病人拒绝进一步全身体检，我们只能遵守病人的意愿。”

郑云舒双手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知道自己刚刚的确让医生难堪了，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可她真的需要情绪上的一个宣滞口。最后站起身，对医生微微鞠躬，“对不起，刚刚朝你发脾气了。不管后面痊愈率有多少，我们不会放弃治疗，还请麻烦你尽快安排手术时间。”

“我会尽力而为。”

医生给不了承诺，说出了这一句。郑云舒走在医院走廊上，冷冰冰的白炽灯照明着，周围充斥着悲痛与不幸，前面的窗户下透过来的这缕阳光，只觉得很刺眼。病房上的小窗口，妈妈貌似睡着了。郑云舒转过身子，双手倚靠着护栏，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任由着手机一直在振动，来医院之前早已把手机调成振动的模式。直到手机安静下来。本想着在这里站一会再进去，陡然听到隔壁病房里的激烈争吵声。“他打了人就这么跑了吗？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会承担？”

郑云舒走了过去，透过小窗口看到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面部怒不可遏对上两人面无表情的男人。而病床上的女生被打得鼻青脸肿，整个身子在抽搐，她在哭着。“那我的女儿怎么办？你让他过来，我要见见他。”

“你不要激动，有事好好沟通，他已经被抓进去了，我们过来是希望能私下和解。”

“我们不接受，我一定会请个律师让他坐牢去，不要再过来了，滚吧你们……”阿姨手指指着门口的位置，眼里流露出的怒火，对他们吼道。他们见沟通无用，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说，“如果你们有想和解的机会，就给我打电话，你们尽管提多少钱？我们会尽力配合。”

他把名片放在凳子上，随后跟着前面的男子离开病房。郑云舒立刻后退一步，待他们离开，才回过头看房间里的她们。阿姨的表情由愤怒转化为伤心，去抱着病床的女儿，她们抱头痛哭着。“妈，我……我该怎么办？”

阿姨偷抹自己的眼泪，“不要哭，妈会请个好律师，为你讨个公道。”

面对这样的情况，只好别过头垂眸。“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妈妈探出头来趴在门框上，见到郑云舒挡在自己的面前。她侧头眼眸低垂，“没什么？你不是在睡觉的吗？”

妈妈站直了身子，叉着腰活动胯部，“刚刚听到有吵架的声音就起来了，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你挡住我的视线，啥也看不着。”

“什么都没发生，”郑云舒揽着妈妈的胳膊回病房。“医生怎么说？”

郑云舒脚步一顿，很快恢复了微笑，“医生说，你的病不是很严重，只要做手术加放化疗，估摸着有80%的康复率，这样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的!”妈妈眼里瞬时有了光亮，唇角弯弯，这段时间担心受怕的，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挺舒坦的。“是真的，所以你不要想得这么悲观，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一定可以治好你。”

心底暗痛了下，选择了隐瞒，有时候给一个人希望会振作起来，总比失去期盼等死好很多。“现在你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妈妈点点头，“额~我突然想吃牛肉菜面了。”

“好的，我一会给你提来。”

“小菜要多一些，我还要一个茶叶蛋……”妈妈边想边说。郑云舒统统都满足她的要求。母女俩在医院里看了一下午的家庭狗血剧，郑云舒有点反感这类型的电视剧，但妈妈很喜欢看。这种狗血剧无非是满足观众不用动脑思考的假高智商感觉，来达到过瘾的效果，要不从剧里狗血情节引起了现实生活的共鸣。电视进入片尾曲，郑云舒握着遥控器偏过头，“还要看吗？”

“要，放下一集，”妈妈嘴里不停地炫女儿买来的砂糖橘，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剧，“那女的也不知道分了没有？”

按了按下一集后，妈妈给郑云舒喂了一个小砂糖橘，她咀嚼着，看着妈妈精神奕奕的样子。“妈，汪叔叔要过来看你。”

妈妈叹息着，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不悦，“他来干什么？是你告诉他我生病了吗？”

“因为下周三是婷婷的生日，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不接，所以电话打到我这边了，才知道你住院。”

妈妈眉梢挑了下，视线从电视情节转移到女儿凝望的眼睛，内心感到惊讶，“这么快到她的生日了，已经5岁了。”

“嗯。”

郑云舒回了下。汪叔叔是婷婷的亲爸爸，每年都会带婷婷出去过一趟生日，即使成了家也不忘婷婷，郑云舒对汪叔叔的印象挺好的，可惜妈妈爱的不够深。妈妈忧蹙，嘟起嘴来，“我还没给婷婷买礼物呢？”

“这你不用担心，医生说你今晚还要输液体，等明天见完汪叔叔就可以去步行街上买。”

一提到汪叔叔，妈妈无奈地叹了气。“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