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女儿今天下午,上山去了,杨丽丽心中,就一刻也无法安心,做农活的时候,频频走神,手下的动作也比以往慢上不少。叶家,也同在田上做工的女人——老大叶大腾的媳妇张氏张春草,也如平时一样,插完田里的一排水稻秧后,就抬头看看杨丽丽做到哪了?小眼睛一骨碌的溜溜转着,生怕被占了便宜。叶家地多,总共有7亩,别看7亩是个各位数,不起眼,要知道,这牛庄里,自己家里有地的,总共算起来不超过5家。这5家中,还有人祖上也算拼了命,才留下丁大点的地,不够一家人吃的,所以一边种着自己家的地,一边还要找牛庄的大地主李家去租地,勤勤恳恳,一年下来,省着点,日子才能勉强过得下来。绝大多数人家,都是佃农,吃的是地主家的饭,不仅要看天的脸色,更要看人脸色过活。因此,在这牛庄里,叶家的日子算是好的了,天天都有干饭吃,其他人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吃上几回。当然,叶家二房,算得上是例外了,被克扣得跟最穷的佃农,也一般无二了。三房之间,叶家的两位爷奶,顾念亲情,对于种地这活,没有明确分工,只说:有能力的就多做点,没有能力的少做一点也没有关系,都是一家人,有饭大家一起吃,不会少了谁一口!叶家的爷爷,叶大腾三兄弟的亲爹,五十几岁的人了,趁着身子骨还硬朗,都还天天下地干活呢!可张春草哪里愿意这样?她自小家里弟弟妹妹就多,她又是家中长女,从小,苦活累活,样样都是她在扛!家务没做好?她老子娘只有一个字,骂!要是弟弟妹妹哪里磕了碰了?不被爹娘看到还好,要是看到了,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骂!劈头盖脸,她老子娘两个从来都是什么难听骂什么,有一次,大半夜,两个夫妇喝完酒、撒酒疯,直骂她是上辈子没积福,这辈子来他们家就要本本分分、做牛做马来赎罪的孽障!听得隔壁的邻居都忍不了了,这姑娘天天埋头干活,懂事乖巧得很,怎么摊上这么一对不靠谱的爹娘?那邻居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就去敲门,也不理那对混账夫妇,对这姑娘好说歹说,才把这姑娘拉到自己家里,住了一晚上。她老子娘就这样了,还不放过,跑到邻居家大门口,接着骂!正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春草的老子娘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天亮之后,全村还有哪个人不知道?可这姑娘,和那邻居道了谢之后,又赶回家中,忙着给她老子娘煮醒酒茶,又给弟弟妹妹做早饭去了!从来,也没和村里人说自己老子娘一句不好!自此以后,名声传开,十里八乡,那个不说春丫头好?!任劳任怨,啥活都会!至于,张春草从隔壁村子嫁到牛庄叶家后,怎么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早年前,各家媳妇都觉得奇怪,明里暗里的打探,和张春草套近乎,妇道人家最喜欢的不就是说人长短了吗?可这张春草就像茅坑里的一块硬石头,半句话也不说,逼急了发起泼来,没有哪一个媳妇能招架的,慢慢的,各家的媳妇也就都习惯了,无人再问,因此,牛庄无人得知。只是,私下里,牛庄各家媳妇都道:叶家老大媳妇明着精明能干得很,暗里也刻薄泼辣得很,一张嘴像她隔壁村的老子娘如出一辙,泼皮无赖。大家没事时,谁也不愿意沾上她。那样厉害能干的人,就好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二弟妹!二弟妹!”
张春草终于等不住了,扯着嗓门喊杨丽丽,音色暗沉嘶哑,嘶哑中又透出一丝丝的恐怖,竟有些像暮年的老巫似的。杨丽丽心中牵挂女儿,张春草喊了数声,她恍若未闻,仍怔怔的保持弯腰把手插进土里的标准插秧苗的姿势。张春草有些气了,喊声更大了些。面色也微微沉下,本就生得不太好看的脸,更是让人嫌恶。倒是旁边也正卖力干活的叶大壮,听着自己大嫂一直喊自己媳妇,却没人应,心中既疑惑,又担心出什么事了。把手中的水稻秧苗先放田里,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媳妇。张春草见状,当下也就不再喊了,她嗓子不好,高声喊了这么多声,早就有些痛了,心下更是不悦,也抬脚向杨丽丽走去,面色沉得能滴出水,小眼微眯。“孩子他娘,你怎么了?”
叶大壮先把沾满泥水的水往自己身上蹭了蹭,继而伸出手,扶住自己媳妇的肩膀,让她可以借着自己的力,慢慢起来。走来时,亲眼看她弯腰弯了这么久,叶大壮又担心她一晃神就闪了腰,又心疼她一个女人跟着自己,日日种田劳累,又似想到了什么,心中略有愧疚。“啊?怎么了?孩子他爹,大嫂?”
等杨丽丽回过神,问道。就只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一个面色不愉,一个满怀担忧。前者自然就是张春草,后者是她的丈夫。“呦,你不好好种田,还问起为什么了,二弟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张春草抢先道,斜着眼看向杨丽丽,语气里尽是揶揄和不满,。“这样啊,我……”杨丽丽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这牛庄的孩子,没有那个9岁多还不能独自上山的。更有甚者,家里劳力少些的,5、6岁大,屁点高的孩子,也要去山的周边,帮忙打柴回来的。一时之间,气氛微凝。“孩子他娘,你今天可能太累了,我看阳阳一个人,也在树下呆小半天了,才这个年纪,也难为孩子了,你和阳阳先回去吧。”
叶大壮男性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杨丽丽略有些不安的心,像找到了依靠,慢慢安定了些。刚想开口,应是。杨丽丽又犹豫了。叶大壮仿佛知道杨丽丽的为难一般,转头对旁边迟迟不走的张春草,道:“我今天会做晚一点,把下午孩子他娘欠的补上来。”
见到叶大壮如是说后,张春草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只轻轻哼了两声,就走了。她是个聪明的,这种事,爹都还在旁边下田呢!哪里论得到她讲话。见此,杨丽丽舒心一笑,道:“孩子他爹,你小心着点,我先带阳阳回去了,晚上等你吃饭。”
说完,见自己丈夫点头,便急匆匆的走了,拉上阳阳,就往家赶。叶大壮站在田里,看着自己媳妇行色匆匆,也是长叹一口气,而后便直接就地,省得走来走去,浪费时间,低身弯腰,接着干起自己媳妇的活儿,动作比之前加快了不少。叶家二房的茅草屋前。杨丽丽,远远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站着,背上又宽又高的背筐,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风中,前额碎发微飘,颇有些落寞。杨丽丽一见自己的女儿,就近在跟前,步子也放缓了些,转眼,扬起一个淡淡恬静的笑容,汗水划过额边,牵着阳阳,朝前走去。心,终于真正的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