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篙市，某高中天台。

时值黄昏，寒风瑟瑟，金光洒满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与阴影的区域平分秋色。城市的安逸催人倦怠，走在立交桥下的行人或许从未试想，世界为何而平静。

“差不多，该结束了。”

少年坐在天台的边缘，心中了却一切杂念。他对这个世界再无期冀，或许在数秒以后，他就会在这样冷淡的绝望中，迎来自己人生的终点。

他的胸口，衬衫解开的领口旁，学生证在风中飘荡，居无定所。学生证上，还保留着他在脚下这所学校留下的名讳，路晖。

他用力扯下学生证，将其置于手心，看着学生证上的照片，他冷笑一声：“现在，身份什么的，还重要吗？”

言罢，他把学生证的绳子撕成两段。松开手，学生证从空中坠落，百米高空，掷地无声。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的自由。

片刻，他徐徐起身，站上高台，面朝天空，敞开双臂，闭上双眼。

“这就是你决定的人生吗？”

女生的声音，并不规劝，只是质问。

路晖闻言，心中略有所动，想要反驳，却欲言又止。

人生是否是可以选择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的权利。因为从诞生开始的人生，就是一场悲惨的闹剧。纵使在闹剧中，他也只能充当配角，去哪里寻找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沉默中，他回顾了过往的种种，好似将死之人在ICU里回想自己的毕生的经历一样。

短暂地回想后，他没有转身，突然冷静地回答：“我的人生，不，我从来没有过人生。”

“人生这种东西，可不是像你这样一心求死的人可以定义的。”

女生的声音犀利，犀利中却夹杂着某种心酸。

路晖在女孩的心酸中听到了一种他一直有在期待的共鸣。那一刻，一团未名的火焰，他的心中重燃了生的希望……

他不会忘记那时回头看见的场景，名叫洛灵的女孩，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从此成为他的白月光，走进他的生命里，决定了他从此以后的人生……

后来，天台上的那个女孩成了她的女友，陪伴了他高中三年的人生。

毕业季，学生聚餐结束，路晖喝得酩酊大醉，在洛灵的搀扶下走出酒店。

没有路灯的小巷，没有星星的夜晚，没有蝉鸣的夏季。万籁都寂，身边的女孩，漫无目的地陪他走着，走累了就在一幢烂尾的建筑旁歇脚。

坐在建筑楼下的石板上，路晖突然询问身边的女孩：“你喜欢自己的人生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有回忆，有将来，有你在。”

“这就是你决定的人生吗？”

路晖问出了三年前女孩问过他的问题。即便是现在，他仍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在人生还没有结束之前，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尚未可知。或许在我将死的时候，我才会真正明白人生的意义。”

女生抱着腿，面色从容，隐有笑容。

可她的笑容，尚未绽放，便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一道利爪刺穿了她的身体，没有惨叫声，她的身体应声倒地，倒在了血泊里……

利爪的主人，是一道庞大的黑影。黑影高达数十米，并伴有一双红色的瞳孔，与泛着白光的獠牙。可是他的到来悄无声息，一切的消逝发生在寂静中，在寂静中开端，在寂静中灭亡。

耳边失去了声音，在一阵昏厥中，路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那个叫洛灵的女孩，从此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他很想知道，在女孩死之前，是否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在一个没有名为“路晖”的男生存在的世界，是否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活下来，就像他不知道那晚亲眼所见的那团庞然大物究竟是何物。在那样的造物面前，他甚至没有时间适应恐惧，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警察局把这类案件认定为高空坠物杀人，因为在女孩的身上，除了一个骇人的长达半米的窟窿以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指认凶手的线索。

那些装腔作势的侦探，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凶手的指纹，只在她的手上发现了路晖的指纹。因为那晚的学生会上，路晖与女孩的十指一直紧紧地系在一起。

面对警方的询问，路晖一直保持沉默。面对家长的质问，他也一直保持沉默。因为女孩被判定为意外死亡，他没有被警方追究责任。

女孩没有举行葬礼，她没有父母，路晖也不知道她的遗体会被带到何处。

他原想像三年前一样一了百了，可当他再次站上高台时，却突然想起女孩在答应做他女朋友之前，曾让他立下过一个誓言，今生今世不再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

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神采奕奕。在她的眼中，仿佛可以看到一片可期的未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想到如此画面，他眼含热泪。那时女孩死后他第一次流泪，此前只有无助，此后只有愤怒。

“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意义就是有你陪伴在我的身边。应你的承诺，我不会马上离开，我会外出流浪，在我的余生中，找到另一份意义，做出自己的决定。”

他没有告诉父母，他离开了这座城市，这座满是痛苦回忆的城市，身无分文，只带了一个破旧的背包，里面的食物足够维持他存活三天。

他厌恶这座生活了数年的城市，厌恶城市的外壳，厌恶城市的制度，厌恶学校，厌恶家庭，厌恶城市里面的一草一木。这座城市唯一值得他在意的事物已经离他远去，再也回不来，从此之后，这里的一切与他再无瓜葛……

“从此以后，福祸在我，生死各安天命。”

临别前，他给这座城市留下了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