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天边布满了绚烂的火烧云，又到了放晚饭的时候。派饭的杂役借着往里递饭盒的机会，悄悄递了一条烟进来。伙贼不明就里地看了黄伟一眼，黄伟赶紧走到窗口边，低声问道：“兄弟，怎么个意思？”

窗外的杂役一边打饭，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五监室的楠哥托我捎过来的，说是交给新来那个叫李小慕的。楠哥还说了，李小慕是他朋友，让你照顾着点，出去后他请你吃饭。”

黄伟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让楠哥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他的朋友，谢谢兄弟。”

黄伟拿着烟看了看，妈的，居然还是红塔山，好烟啊，可惜他不敢私吞。陈楠这半年来，在北门一带打出了名气，而且身后还有两位大哥给他撑腰。像黄伟这种在北门混饭吃的小混混，绝对不敢去招惹他。

“李小慕，出来一下。”

黄伟站在院子里，拿腔拿调地喊了一嗓子。李小慕以为黄伟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担心地看了一眼曲江波。曲江波没说话，只是摆摆下巴，示意小慕不用怕。

小慕穿上鞋，来到院子里，黄伟像换了个人似的，笑着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是楠哥的朋友，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喏，这是楠哥给你捎的烟。”

说着，黄伟把烟递给小慕，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舍。

小慕见状，接过烟撕开包装，摸出四包直接递给黄伟，“老大，承蒙你关照，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黄伟接过烟揣进兜里，笑眯眯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小兄弟，你很耿直嘛，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要跟我客气。”

“谢谢老大。”

小慕说完径直回到里屋去，院子里坐着的几个人都羡慕地盯着小慕手里的烟。

“老子先给你们说，不要打他烟的主意哈。哪个敢抢他的烟，老子要你好看。”

黄伟察觉到几个手下目光不善，不得不提前警告他们一番。

晚饭依旧很难吃，不过小慕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大半。他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黄伟他们围坐在一起，竟然吃的是单锅小炒。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曲江波，曲江波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看他，小慕用眼神示意他往外看。

曲江波瞟了一眼外面，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炒菜嘛，只要你有钱，还可以买烟买点心呢。”

小慕有些心动了，转头问道：“曲哥，这里还可以带钱进来呀？”

曲江波摇摇头，“当然不行，得家里人帮你交给看守所，看守所给你立一个存折，买东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就从你存的钱里扣。”

“要不让我家里也给我存点钱，这里伙食太差了，我也买点炒菜换换口味。”

小慕沉吟道。

曲江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算了吧，还有六天就回去了，别再折腾你爸妈了。”

小慕嘻嘻一笑，“说得也是，今天一天不就这么混过去了嘛。”

吃过晚饭，大家开始打扫个人卫生，依次蹲在厕所里用凉水冲澡。黄伟比较讲究，小五从被子里拎出几个大号塑料桶，里面装着下午打的开水，现在还是温热的。

黄伟在小五的伺候下，用温水洗了个澡，坐在屋外惬意地抽着烟。大伙洗澡的动作都很快，很快就轮到了小慕，他飞快的冲了一个澡。炎炎夏日，冲了澡以后，整个人都舒爽了几分。

小慕一边揉着打湿的头发一边和曲江波闲聊，突然看见黄伟一伙匆忙走了进来，跳上床板坐得端端正正。小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着他们。

黄伟转过身，大喝一声：“都坐好，要点名了。”

床板上的众人一阵慌乱，纷纷找好位置盘腿坐下。

随着铁门的开启，喊“到”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韩干打开他们监室的铁门，带着两个杂役走了进来。他们穿过院子，来到里屋。黄伟端坐着大声喊道：“报告警官，本监室应有二十一人，实有二十一人。”

韩干点点头，拿起手里花名册，挨个点名。点到的人都大声喊“到！”

经过一番清点，监室里的人数和花名册上的人数相符。

韩干扫视了一眼众人，转身背着手离开了。随行的杂役先把里屋和院子之间的铁门上了锁，又把外面的铁门也锁上，这才跟着韩干去了下一个监室。按照看守所的规定，晚间监室里的人员一律不准在院子里逗留，所以晚上里屋和院子都是要上锁的。

随着干警的离开，人们纷纷散开来，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或者闲聊，或者打扑克，也有人在下象棋，只是棋子都是用硬纸板做的。

小慕和他们不熟，只有拉着曲江波聊天。小慕摸出烟递了一支给曲江波，曲江波摆摆手，说自己不抽烟，小慕只好自己点上一支抽了起来。

“曲哥，你回去后学校会怎么处理你？”

小慕随口问道。

“我哪知道？最坏结果就是开除我。”

曲江波摊开手，无奈地说道。

“要是真的开除你，你打算怎么办？”

小慕抽了一口烟，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在他和曲江波之间飘散开来。

“还能怎么办，老老实实找个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呗。”

“你准备吃个哑巴亏，就不打算去学校闹一闹？毕竟这个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小慕觉得如果这个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起码不能让那个假公济私的教导主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地过自己日子。

“我仔细想过了，这件事虽说教导主任理亏，但我也不应该动手。身为一个老师，大庭广众之下跟人动手，给学生树立了一个坏榜样，从这点来说，我就不配再当老师。”

曲江波反思自己的行为，为自己当时的不冷静感到深深的自责。

“我二十几岁从师范学校毕业至今，一直在小学当老师，如今都快二十年了。如果学校把我开除了，我是真舍不得站了二十年的讲台。唉，除了教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个啥？”

曲江波有些沮丧，小慕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闷头抽烟。

沉默了片刻，曲江波突然笑了，“这样也好，我可以过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不是很有趣吗？说不定我还能发掘出自己的其它才能。”

小慕叼着烟打量了一下曲江波，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曲哥，我说你这弯儿也拐得太急了吧？已经开始憧憬新生活了。”

“还能怎么办？既然眼前的路已经走不通了，不去想办法找新的出路，难道就地卧倒装死？”

曲江波笑着解释道。

小慕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曲江波爽朗地一笑，正在打扑克赌香烟的黄伟转过头，恶狠狠地呵斥到：“小声点，笑那么大声，你他妈是想把警卫招来吗？”

曲江波没有还嘴，低头对小慕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做人要上不负国家，下对得起父母亲人，切不可做哪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哪怕我从此不当老师了，也会找份儿堂堂正正的工作，挣的钱也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小慕，你还年轻，应该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争取将来做出一点成就，哪怕小一点也无所谓，但是一定要有上进心。不要把时间都用在那些无聊的应酬上，整天醉生梦死，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

“曲哥，我看你不像是教数学的，你一定是教思想品德的。大道理张口就来，把我都听懵了。”

小慕夸张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看你年轻，又不像是社会上混的人，才跟你多说了几句，听不听是你的事。”

曲江波随意地往床板上一躺，惬意地翘起二郎腿。

时间很快来到九点半，监室里开始铺床，按看守所的规定，十点钟所有的人必须就寝。趁着大伙铺床的间隙，小五拿起一张纸开始安排今晚的值夜人员。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每个监室都需要有人值夜，一般安排两个人一班，一个班通常值两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早晨六点，一共分四个班，由整个监室的人轮流值守。当然，黄伟是不参加值夜，可以一觉睡到起床，反正也没人敢去举报他。

小五负责排班，把自己一伙人安排在第一班和最后一班值夜，这是最轻松的时间段。其他人则都安排在中间两个时段值夜，这也是人最困的时候。

小慕就很不幸，被安排最倒霉的第三班，也就是凌晨两点到四点值夜。两点钟开始值夜，人都还是懵的，好不容易熬到四点交班，回去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就又要起床了。但凡是轮到值第三班，就没有一个能休息好的。

十点正，监室安静下来，除了值夜的人，所有的人都睡觉了。小慕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首先，监室里晚上是不准关灯的，也不准蒙头睡觉。头顶上亮晃晃的灯光，让小慕实在难以适应。

其次，身下虽然垫着褥子，可硬邦邦的床板还是硌得小慕浑身骨头疼。

最后，从不想家的小慕，居然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人，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妹妹小红，甚至还想起了远在西北的九九。

一滴泪水不觉从小慕的眼角滑落，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小慕慌忙抓起被子的一角，把眼角的泪水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