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运》确实是一首让人印象深刻的歌，会比电影还要火。不过此时的少年们并没有以上预见能力，却会头头是道地发表评论。顾凯晨回来得不晚，看了大半剧情，“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一响起，就开始打腹稿了。电影结束后，一腔的观后感不吐不快。于是一下课，他转身找倾诉对象——当然不是楚梦，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不屑于看此类文艺电影。果然，这厮正带着头戴式耳机，双手戳进柜桶里，够明目张胆的，也显而易见地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么有恃无恐还拿课桌当掩护，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掩耳盗铃，这样一个性格乖张的女生，理应不是他能镇得住的。如此思绪只一瞬划过，他理想的倾诉对象是楚梦的同桌。“谭梓欣，刚刚的电影你看了多少？”

他如是问。“看了一点。怎么？”

谭梓欣从课本中抬起头来，温和地说，完全没有被打扰到的不耐。她从来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让对方极度舒适。“以你们女生的角度，觉得怎么样？有代入感吗？”

全然没有——要是这样答，她就是跟楚梦没两样的话题终结者了。谭梓欣稍微措了一下辞：“感觉很怀旧，但怀的不是我们的‘旧’。”

这个回答在顾凯晨意料之中。当然不是百分百猜中，而是猜到会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正好抛砖引玉——虽然这么说不够自谦。“是啊，这类题材的电影都大同小异地渲染一种怀旧氛围，年代感很强，不过故事却并不‘典型’，而是‘特例’。该说是太戏剧性呢，还是不够写实？总之……”顾凯晨滔滔不绝。旁边的楚梦正退出游戏，抬头便见前桌和同桌聊得正欢，霎时臭了张脸。褪下耳机后，“主题”、“中心思想”这些让人头大的词语混着“青春”啊“初恋”啊之类的字眼传进耳朵，要不是面瘫人设不能崩，她就摆出“地铁大爷看手机”的表情了。什么东西？？楚梦没忍住问出口，顾凯晨仿若太专注于讨论，才发现她的存在。他转向楚梦的动作很自然，不过开口的时候卡了一下壳。青春爱情这类故事，跟谭梓欣聊并没有什么，他们从小相熟，在没有开窍前就正儿八经地讨论过《刁蛮公主》里面的白云飞为什么又喜欢司徒静又喜欢安宁公主。可是跟楚梦，他大多讲些《百年孤独》《白夜行》这类有更深刻的主题而弱化了爱情的存在的作品，或者推测某篇连载中的男频文男主会怎样力挽狂澜。讲校园题材，可能是因为自己也身处其中，感觉怪别扭的。他顿了顿，尽量委婉、含蓄又能让对方听得懂地——不，其实听不懂更好，少些尴尬多些逼格——把他和谭梓欣讨论的结果整理出来：“我们在说刚刚看的电影，你没看吧？是讲一个平凡的女生在一个不良少年的帮助下追男神的故事。结局有点让人唏嘘，因为这个女生和不良最后相爱了却没有在一起，也算是青春伤痛文学的常规套路。不过最后一下快进到多年后两人重逢的情节设置得挺好的。配上音乐的烘托作用，升华了整个成长的主题。抛却感情线不说，这也算是一个女主逆袭的故事吧！但是如果你们女生代入这个故事，应该会觉得不现实吧？这也是一个缺陷，有些设定太理想化了……”楚梦听他讲大概剧情就懵了：给别人助攻结果自己上位什么的，剧情指导是西园寺世界吗？后面的话她就听不懂了，评奖卷子似的，果然还是聊一下路明非会不会挂掉比较有意思！就在她准备制止唐三藏念经，啊不，顾凯晨说评，有人比她先了一步——“顾兄高论！英雄所见略同！”

汪晓淇从第三组的空座位横跨过来，手上拿着作业本拍在顾凯晨桌上，加入了“影评”：“但我还有‘不同’，你们没有代入感，是因为主人公是个‘平凡’的女生，所以从她的视角讲述的故事和你们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因为你们两个相当于电影里的欧阳非凡和陶敏敏……”谁和谁？完全不知道电影讲了啥，不过按汪晓淇的尿性，估计不是什么好角色。楚梦蹙着眉转向同桌。谭梓欣接收到楚梦困惑的目光，便摸出手机敲字，搜出《我的少女时代》的角色介绍给楚梦看。楚梦还没来得及惊异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同桌居然也会公然在课室里使用手机，便又听她补充说明：“他们一开始是情侣。”

但是后来分别喜欢上了男女主。谭梓欣觉得，汪晓淇的意思应该不是指顾凯晨和楚梦的和剧中那两个角色关系相似，而是指他们两个现实中相当于电影里的品学兼优的校花校草。成长一路顺遂、不会体验到男女生这样那样的烦恼，而是应该被包围在恭维和艳羡中。当然，不排除他有心调侃。顾凯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故意曲解其意：“哦，所以你对平凡的‘女主人公’很有代入感？”

汪晓淇没来得及还嘴，便见楚梦唰的一下站起来，一脸凶相：“再瞎几把乱说我打爆你的头！”

“我、我夸你还……”汪晓淇颤巍巍、又勇气可嘉地在楚梦吃人的目光下开口。楚梦从座位上迈出一步，吓得汪晓淇立马噤声，要不是过道上放了许多收纳箱、能下脚的地方少、还有吃过暗亏的前车之鉴，他能窜出三米远。却见她出了座位转身就走。楚梦匆忙转身，不期然撞上后桌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她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看什么看”，扬长而去。大佬的脾气你别猜，莫名其妙受了一顿气后，汪晓淇想起自己的来意，看快上课了，连忙对顾凯晨说：“你政治写了吗？借我看一下！参考！”

顾凯晨回过神来，一边翻找自己的作业，一边暗暗揣摩楚梦的态度：反应那么大，难道是反感跟自己绑在一起吗？还是……不好意思？只有邵桦，在刚刚那一瞬的对视中看到了楚梦眼中的慌乱。因为楚梦的动作太突然，起身时她的椅子碰到了他的桌子，他才下意识抬头。其实前面几个人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听了。可能是当局者迷，所以那几人才没发现，反而被他直愣愣地盯着眼睛看，她心虚了。又要虚张声势地吓唬他而硬是直面他的目光，于是不同于平时让人感觉危险的戾气，这个眼神居然有点小女生的傲娇。在他看来，她和顾凯晨之间的暧昧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大家估计是碍于楚梦的“淫威”看破不说破，也就汪晓淇老往枪口上撞。本来就欲盖弥彰的事，楚梦这样心虚反而坐实了大家的猜想。**什么？你说楚梦心虚？放屁！她只是刚好要上厕所！楚梦用竞走的速度走到了洗手间，在洗手间里兜了一圈，发现没有空隔间，只好回到入口处等候。闲下来，就忍不住回想刚刚的话题。“情侣”、“恋爱”这样的词汇对于她来说很陌生，不是她不懂它们是什么意思，从小身边就有偷偷摸摸早恋的同学。不说别人，她自己身边就有一个上初中以来恋爱时间多余单身时间的花花公子。可她从来没有把这种事情跟自己联系在一起过，也从不关心郑乔彬和女生谈恋爱的过程。“恋爱”之于她就像政治书上那些假大空的概念，只懂个大概。但刚刚的话题让她忍不住设想了一下，如果她和顾凯晨交往——呃，完全想象不出来。可能是大脑太闲了，一直到从洗手间出来，她还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经过了自己班都没有察觉，一路走到底。眼看过了4班就要踏上通往综合楼的空中走廊了，这时，催命似的预备铃让她蓦的回神。城市的夜光穿透玻璃罩铺满空荡荡的走廊，亦幻亦真，光影迷离，让她不由恍惚了一下：校园里何时有这样一个地方？身后的喧闹随着铃声响起而归于沉寂，她于是想转身看看来路，辨认自己身在何处。结果她这一转身发现了旁边的小平台上有人。两个人，一高一矮，身高差非常明显。身材娇小的女生仰着头说着什么，巧笑倩兮；高高瘦瘦的男生垂着头耐心地听着，侧颜如鬼斧神工。两人挨得近，女生说着甚至亲密地挽住男生的手臂，像挂在了对方身上似的。男生被带得弯下腰，尖尖的下巴几乎戳到女生的额头上。窗外微弱的光笼在他们身上，背景是靛青色的天幕，浪漫如斯。可是看在楚梦眼中，却一言难尽。哦，并不是因为其中的男生是她认识的莫少轩——且以她的身份撞见这样一幕确实应该如鲠在喉——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试着把自己和顾凯晨代入这对小情侣，画面不要太“美”。要让她对一个男生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毫无骨气地撒娇，不如杀了她！楚梦没有停留，目不斜视地往回走。**莫少轩今天回家吃饭时被莫向颖逮着批了一顿，理由是和女生过分亲密。莫向颖俨然一副注重儿子身心健康成长、严厉打击早恋行为的严父形象。莫少轩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一来他和陈漪璇并没有在谈，哪来过分亲密的举动，二来以往又不是没有过和女生一起放学，也没见父母有什么意见，最多就是母亲唠叨他几句。莫少轩不耐烦地解释说那只是同社团的师姐，又为了故意气莫向颖而顶撞说就算是真拍拖又怎样？又不是没拍过！莫向颖果然气得一脸横肉抖三抖，怒道：“以前跟现在一样吗？以前在那个破初中你爱咋咋地，现在你可是在华阳中学！华阳中学那是什么学校？省前十的民办学校！有钱都不一定进得了！你居然还不收心……”“哎呀，吃饭吃饭！”

莫母打圆场，“轩轩早恋是不对，但那也没影响学习不是吗？还是凭自己实力考上的华阳。对吧轩轩？别理你爸！”

“你懂什么？考上华阳就可以放松了么？考上华阳的比他优秀多的有多少？比他优秀家境还比他好的多多少？别到时候考又考不上，送也送不上多好的学校！还有……”莫向颖忽然低下声，“你不看看华阳是谁家开的！”

莫母：“谁家……”莫少轩更快反应过来，搞了半天，原来是顾忌那个欧阳家的人！他重重搁下碗筷，恨恨道：“谁稀罕谁家开的学校！吃饱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回房里去了。“站住！”

莫向颖怒喝。这时莫母也明白过来了，这件事上她也不赞同丈夫，于是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安抚他。但是莫向颖脾气倔得不行，没说一会儿，夫妻俩就吵起架来了。莫少轩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父母的争执声，心情更加阴郁。考上华阳固然是凭他自己的实力，但这个志愿何尝又不是被莫向颖左右。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的将来，他们说的将来根本不一样！明里暗里地强调那是那个欧阳家持股的学校。就因为两家的口头婚约！都什么年代了，还兴父母之命，又不具有法律效力。就算有，他婚前交几个女朋友怎么了？他不稀罕这个破婚约，人家大小姐也不定稀罕他呢！之前在初中放任他早恋，现在在人家地盘就管东管西，怂给谁看呢！不让他拍拖他偏要！最好让那个欧阳大小姐撞见他跟别的女生一起，然后不堪受辱主动解除婚约！莫少轩愤恨地想了许多，又被父母吵得心烦，便招呼也不打，自己打车回学校了。本来他是推了陈漪璇的邀约回家吃饭的，谁知这样不欢而散。早知道就答应陈漪璇了，让莫向颖知道气饱去！因此第一节晚修下课时，陈漪璇找来，他对之前的提议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