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后，连江楚也不禁感慨，明明高中只有三年时光，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很长很长，每一天都过得鲜活且灿烂，回忆起来嘴角都会不由控制的微微上扬。尽管有时候也会来阵暴风雨，但很快就会看到天边挂起的彩虹，然后期待着新的一天还能在学校里再见到某个人，向来在外貌上并不十分注重的女孩，也在开学的前一天到理发馆里剪了齐刘海，但当她睁开眼睛望向镜子时，却并不十分满意自己的新发型。“果然这家伙又是年级第一名……”站在新学期文理分班的大榜下，被进进出出的同学簇拥着、推搡着，楚楚小声自言自语道，且继续从文科班的分班名单上焦急的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还好，去年期末考试有好好用功，要不老江准灭了我。”

楚楚暗自庆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工整的打印在文科的唯一的重点班，高二八班的名单上。“小姑娘不错呀，孺子可教也，这下彻底分科了，你的优势就会更加显现，相信我名师一定出高徒。”

苏严生站在楚楚身后，声调不高，但因长期名声在外，矗立在这人群里，就显得格外分明。楚楚一回头，有些羞涩，微笑着回应道，“这成绩可够不上高徒的名号，以后还得苏老师多多指教！”

旁边随苏严生一起挤进来的赵宾着急插嘴道，“你俩有完没完，自吹自擂够了没，苏大少，咱们下午可要去足球场热身呢，和高三那帮人的比赛迫在眉睫，我给你说，他们下的那个战帖，言辞锋利、咄咄逼人，完全藐视了我们的实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唾沫星子横飞。苏严生轻轻拨了拨对面的女孩，怕她被赵宾误伤到。瞄了一眼赵宾后，转过脸来满眼宠溺的望向楚楚，“下午可能要去踢球，给你继续放个小假，开学以后咱们的补课事业继续。”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轻轻捏了捏楚楚粉嫩嫩的脸颊，赵宾看到在一旁猛作呕吐状。楚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佯装着推开了苏严生的手，急忙问道，“还是跟思简师兄他们踢么，我以为经过了暑假这场凶残的球赛就算躲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想起前几天在张家的那一幕，楚楚心里总有些担心，说不清也道不明。“放心吧，我体力好着呢，会对你张师兄手下留情的。”

到了比赛的那一日，已是开学的第三周了，这天下午活动时间，室外足球场热闹非凡，哨子、摇铃声此起彼伏，楚楚虽假装淡定，但架不住闺蜜邓佳比她心急，这次分班两人又聚拢在一起，关系比从前更加亲密。“快走吧，我的大小姐，你还想不想看苏严生踢球了，一会去晚了，根本没有好位置了昂。”

“对了，你张师兄不是也要上场么，这叫什么，情敌见面，分外剑拔弩张！”

邓佳一脸八卦的模样，好在音量有所控制。楚楚瞬即红了脸，用手指作嘘声状，甩下胳膊上的袖套，随着邓佳出了教室的门。等到了球场的看台边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两支参赛队伍在做着最后的热身工作。邓佳显得比楚楚更上心，一个劲的垫着脚尖寻找着苏严生的身影。“你看，那不是么，他在朝看台上望呢，快，楚楚，赶紧跟他打个招呼，射过去一支丘比特之箭。”

伴随着邓佳不停的招手示意，苏严生终是望了过来，对楚楚展开一张明媚如春光般的笑脸，不免又引起一阵细碎的调侃和戏谑声。楚楚轻轻瞥了眼今天的另一支队伍，谁承想刚巧迎上张思简站在场边直视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不甘和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丝局外人的冷漠和轻蔑，仿佛就是在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能有什么常性，楚楚，还是早点断了回到我身边吧这种意头。楚楚急忙低下头，招呼邓佳赶紧坐到座位上，场上的比赛也正式拉开了序幕。上半场比赛厮杀的异常激烈，高三队的优势在于校足球队的几个主力今天悉数在场，刚一开赛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打的高二队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比赛到了二十五分钟以后，慢慢把控住了局面，高二队因为课业还不是非常紧张，一直有下来好好训练的缘故，体力的优势就得以最大限度发挥。苏严生今天踢中场，楚楚明明记得他从前告诉自己是踢前锋的，今天这般排兵布阵大概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局面，只见他不停的防守、阻击、抢断、弥补空当，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吹起时，双方踢了个平手，比分暂时是1v1。“快，中场休息了，把提前准备好的脉动送过去吧……这会正是你这个女朋友发挥作用的时刻。你看，好几个学姐都去送水了。”

禁不住邓佳的怂恿和楚楚内心的感召，她硬着头皮，迎着大家打趣的目光，从看台边缘一路小跑，来到了高二队的休息场地。“嗷呦，我们只能喝红牛，严生都有脉动喝呢，看看还是有红颜知己的好，真是令人羡慕嫉妒呢……”队友们不停的打趣道，“谁叫人家踢主力呢！”

“我还是前锋呢，怎么没有脉动喝……”“因为你长的很丑！”

“但我很温柔呀！哈哈哈哈……”“妹子，听说你是文科班的，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一个送脉动的好朋友……”楚楚快受不了这群人了，坐在苏严生身边一动不动，每到这种时候她最渴望拥有的就是土行孙的遁地术。“好了，打住，别吓到我家楚楚。”

苏严生虽满身是汗，不停擦拭着毛巾，嘴上倒也没有闲着。“我感觉足球运动还是太激烈了，动不动就躺到地上了，我刚刚看你被铲倒，身体没事吧！”

楚楚担心的询问道。“没关系的，放心吧，好久没上赛场了，感觉还是异常兴奋的，趁着高二好好踢几场，估计到了高三人都聚不齐了，你师兄他们为啥着急踢比赛，估计后面就再也没有时间了。”

另外一边，拉拉队员韩旭也在不停的给张思简同学拱着火，“以前初中踢球赛，小师妹可是一直在球场边候着呢，那递水送零食的，现在可倒好，哨声不过刚吹，人家就一溜烟跑到姓苏的那人跟前去了，你呀，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思简本就心情不快，想着约场球好在赛场上泄一泄这小子的风头，本想着稳赢的一场比赛，看着不过是个高分低能的文弱书生，谁能想到上半场踢下来竟也打成了平手，苏严生的实力不可小觑，脑子灵光不说指挥也特别得力，好几次球门前的进攻，都被他巧妙的化解了。“行了，你是来给我送清凉，还是给我找气受呀，这样的人也不过是人前光鲜亮丽，难不成我江叔还能同意她的宝贝女儿和一个贪污犯的儿子在一起……”张思简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分贝，也许若没有韩旭的这一激，他从来想的都是堂堂正正在赛场上、学习成绩上凭实力与苏严生较个高低，可这会大抵心情实在抑郁，看着楚楚跑前跑后的跟随，看着她俩越发亲密的举动和旁边休息场地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他愣是没忍住，把在办公室里不小心听到的老师之间的议论一股脑的讲了出来。张思简话音未落，现场一片哗然，大家或兴奋、或惊讶、或幸灾乐祸，顿时各种微表情上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心作祟竟一时压住了赛场气氛的紧张感，教练兼高三体育老师的刘头气哄哄的从队长一边冲过来。“下半场还踢不踢了，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家伙，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韩旭你给我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我跟你们说，下半场一定要压着踢，不能让高二的再进球了昂，要找机会进攻，中场一定要配合好……”大家从这惊天的八卦回过神来，再次紧张的投入到了比赛之中。到了下半场，连楚楚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踢了将近半小时了，双方依旧没有一个进球，场上的气氛快要达到临界，大家伙都憋着劲，想寻找一点突破口。只见高三队这边张思简带球进攻，过人，再过人，到了中场，遇上了上前阻截的苏严生，两人纠缠在一起，谁知这时刻突然从高三队杀来一个边锋，狠狠的一脚将苏严生绊倒在地，然后带着球继续向前进攻。这一次不再是轻微碰撞了，苏严生疼的直冒冷汗，想尝试着稍微坐起来一点，发现右脚早已经不听使唤。这时，场边的哨声吹起，比赛暂停，高二队的人马全都围拢了过来，着急查看苏严生的伤势。不知是谁恶狠狠的来了一句，“装什么装，父亲是贪污犯，儿子就是个诈骗犯。”

高三队三三俩俩的在最外围一层，声量不低，苏严生正疼的打趔趄，突然听到了这句，身子几乎僵硬，也压根不管脚上剧烈的疼痛，从最中心处冲了出来，一把就扑倒了刚才说话的人，“你再把刚才那一句说来试试！”

拳头已然握紧就要往头上抡，那人没想到苏严生反应如此激烈，看了看场边高二一帮磨刀霍霍的架势，竟然就住了嘴。他到底是有理智的，此时楚楚也焦急的站在了场边，牙齿紧咬着嘴唇，生怕苏严生一个冲动，毕竟一旦打人还是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性质就全然变样了，要是再背上处分影响升学该怎么办。好在教练员、裁判员也迅速赶到了现场，将两边队伍彻底拉了开来，校医护室的人员也抬着担架过来，将苏严生轻轻放到了上面。赵宾和球队另外一人抬着担架就往赛场外面冲，随着替补队员上场，球赛又继续恢复了正常节奏，只是给高三队发了一个红牌，那名铲球的队员被判罚下了场。楚楚再也按捺不住，从看台后面绕过去，跟着赵宾他们向医护室方向走去，哪里还管得着比赛的输赢，张思简望向女孩匆忙离开的身影，狠狠将喝得见底的红牛瓶子扔向了垃圾桶，准备上场。赵宾担心好兄弟的伤势，基本上拿出跑马拉松的架势，一路狂飙着将苏严生抬到了医护室，等楚楚气喘吁吁的赶来时，校医正在给他检查脚痛处，赵宾和另外一人看见楚楚从门口进来，跟床上的患者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离去了。临走擦身而过时，还不忘撂下一句，“他心思沉，好好哄哄他。”

楚楚径直走过去，苏严生其实已然看到她了，但只是轻轻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躺着，小腿因为刚刚喷过了药，有点清清凉凉还带着点微麻的痛觉。他察觉有人轻轻抚触了一下他的腿，“还疼不疼，我虽坐在看台上，但也看着是结实的一脚踹过去的。”

楚楚轻声问道。苏严生心弦一紧，想张口说些什么的，却碍着面子别扭的摇了摇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睁开眼睛，眼睛耷拉着也不看向楚楚，说了一句：“总觉得自己马甲掉了，让你看到了内核，可我不觉得这事丢人，只是见不得他们侮辱我爸，他是我见过最自律最棒的人了。”

楚楚绷着的一股劲彻底松了，挨在床边上对他说道，“我从前总觉得你有话对我说，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是不是就想和我说这个。我从前老在你面前感到自卑，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严生眼睛终于肯与她对视，“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妈妈，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肯定听荣荣或者赵宾他们讲过，从小为着这个没少在孩子堆里受欺负，有一次她们推搡之间我是被扔掉了鞋哭着走回去的。慢慢的长大一点，就会学着将自己性格里尖锐的地方磨平，学着讨好和融入，尽管骨子里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我要总要学会在这个子弟圈里生存下来，所以我喜欢武侠，喜欢那些快意恩仇路见不平就能拔刀相助的情节，规则自有江湖来定。”

楚楚屏息一口气，娓娓道来……“所以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特别自卑，我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母亲，是一种掩耳盗铃也罢，仿佛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就特别希望他看到自己是一个从幸福家庭里走出来的完整人物，但其实我知道你肯定会知晓，但我不说，就觉得你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看轻你，反而更加珍视和心疼的你的经历和过往。”

苏严生轻轻往床栏上靠起来一点，对着楚楚说道。“那我当然也是一样啊，因为我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怎会看轻你，你爸爸怎样的经历都是你想埋藏的心事，你愿意分享，我就倾听，你若有自己的顾虑，那就不说。那是我们的父母呀，不管在别人眼里是何身份，都是我们午夜梦回想要再见到的人。”

苏严生心绪起伏，泪盈于睫，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楚楚的头，看着对面的人儿因为一路追随依旧红扑扑的脸蛋，真挚的一双眼眸一直盯着自己，便温柔地回应道，“我不要跟自己较劲了，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原来我们相识这么久的时间，都在各自自卑各自的，早该坦诚相待的说。”

“我们各自自卑各自的，这话好绕口啊！”

楚楚眼见云开雾散，轻松的笑着回答道。两人对视间，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战争的难兄难弟般，惺惺相惜之感愈见深厚，仿若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一切皆已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