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曙雀和乔象同时出现的时候，秀君三人俱是一愣，赫，得来全不费工夫。

曙雀被乔象带入死人谷深地，不便再让藜黎三人跟着，三人矗立在原地，目送曙雀走向她的结局，曙雀乍然回头，扬起笑脸，一如当初，绚烂夺目，回过头竟是泪流满面，她胡乱抹去，大步离开。

曙雀像是璀璨的烟火，死亡是她的绚烂绽放，藜黎三人心中弥漫起浓浓的悲凉难舍。

他们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面。

三人直至看不见曙雀一丝身影，这才一言不发，沉默着离去。

他们也补进防线之中，他们还遇到了无忧，他如今已经是清妄长老亲传了，是个有十足天分的孩子，未来绝非等闲之辈。

他还是和当初一样爱笑，每天乐呵呵的，大家都很喜欢他，时不时有人捏捏他白嫩的脸颊，他也不恼，只是笑。

他见到藜黎三人的时候有些呆愣，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也浑然不知，一头扎进霁淮胸膛，闷声闷气的喊着师兄，霁淮把撒娇的他捞出来，他已经要哭了，瓮声瓮气的嘟囔着师姐，又和郁离点头致意。

他张望了片刻，不解的看向霁淮。

“师兄，曙雀师姐呢，我好想她。”

三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不再追问，也只是沉默。

片刻后提出带三人了解一下青芩宗的防御公事。

这次坐镇的是青芩宗宗主米抒，留守的是年事已高的清妄长老，藜黎自然在此处也见到了故友客衣，她抓着藜黎的手嘘寒问暖，看着日渐瘦弱的藜黎，满眼心疼。

米抒宗主忙得脚不着地，她面色凝重，将她范围的防线巡了一遍又一遍，看着低下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稚嫩面孔唉声叹气，叹完气，又强撑着起来再巡逻了一次。

一滴清水落在郁离的脸上，他伸手擦去，再抬头看向孤月如盘，天空好像落泪了。

紧接着嘶喊自远而近，铺天盖地的黑影压垮了防御，前方白衣修士飞蛾扑火般涌上，像是一块白布，很快被黑手撕裂，纷纷扬扬落下，有不再少数的修士临阵脱逃，作鸟兽状散开。

一颗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一群白鹭振翅飞去。

米抒恨铁不成钢，看着溃败的防线，心头泛起大势将去的无力。

“青芩宗，结印！”

消极的情绪她不能放在脸上，她声音一如平常，双手交换，一盏古琴赫然出现。

客衣站至她身后，搭上她的肩头，立剑在侧。

寒雨带风，沾湿她们的衣衫，她们的脸色倒是愈发坚定，泰然自若。

藜黎三人自然不能看戏，他们加入青芩宗大阵之中。

数百名修士凝聚成一股绳，大阵感知到这点，肉眼可见的坚固，众人心头大喜。

大印结成，众人分散开，面对魔军各显神通。

五光十色的灵气，千奇百怪的灵器，绚烂无比的术法，将死人谷照耀如同白昼，援兵见此也马不停蹄的赶来，但他们还没动身就发现，死人谷的魔君只是先头兵，源源不断的魔军自忘川中涌出，数目之多令人哗然。

三大宗宗主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是旗帜，是信仰，他们必须英勇无畏的战斗，他们可不能倒下。

秀君的本命佩剑和她本人一般秀气，但是可不能小瞧她去，她剑影如水，舞动间波纹荡漾，如同银色的流水在空中流淌，这剑意已经颇有大家风范了，浑然不像一个后生。

乔象点点头，赞赏道。

“不愧是连舒培养出来的宗主啊，后生可畏啊。”

曙雀视线也落在秀君身上，她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她早就见识过了，秀君确实很厉害，不像她，笑着笑着她就眼眶一热，哎，真是羡慕秀君勒，她低下头闭上眼，敛下眼泪。

今日真是越来越爱哭泣了呢。

乔象转过头，就看见曙雀肩膀一抖一抖，他叹口气，终归还是个孩子，他拍了拍她瘦弱的背脊以示安慰，曙雀红着眼装作无事的抬起头，乔象不好多说什么。

他压抑住内心的悲伤，缓声说道。

“你，准备好了嘛？”

曙雀收起所有复杂的情绪，哑声回道。

“咱们开始吧。”

无天钟厚重苍老的声音敲响，瞬间就响彻四海八荒，鏖战中的人们都被吸引而去，星枢阁长老尤甚，他伸长脖子观望，是乔象老祖仙逝了？

曙雀退下华服，卸下珠钗，落下满地华装，似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投入母亲怀抱，她毫不犹豫的一跃，纵身九天玄火之中，滚烫的火舌攀上她的身体，她如花似玉的面貌被火光照亮，眼角带泪，嘴角带笑。

“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的吗？”

乔象有些不忍，他颤声说道。

浑身筋肉乃至神魂都在被烈火炙烤，她实在疼痛难忍，她躺着抱紧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乔象的话只能勉强听清，她摇了摇头，回了一句。

“不带了，都在心中了。”

乔象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曙雀的泪此刻可以肆无忌惮的落下，她的一生似流光从她眼前划过，父母双亡，从不亲近的祖父将她送至梵净峰，小小的梵净峰上有和蔼可亲的师父，有温文尔雅的师兄，有细心有爱的师姐，有面苦心善的藜黎，有一个一个善良的修士，她扑哧笑出声，她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的，百年欢愉为的就是这刻，在此刻她的生命才有了意义，她笑着哭，哭着笑。

她好疼啊，皮肉疼，心疼，浑身疼，师姐，曙雀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带曙雀回去好不好，她伸出手，抓到只是炙热的九天玄火，她吃痛的收回手，将手紧紧缩进身体里。

她太疼了，疼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天地一色，仿若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作回无知的孩子，曙雀突然很想见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一面，她太疼了，她好想母亲，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实现，因为曙雀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连同神魂一齐消散再天地之间。

一声凤啼，九天玄火收到献祭，再次被激活，它展开双翼，巨大火翼遮天蔽日，见者肃穆，它直直朝着死人谷飞来，它本次目标只有一个，是沸腾着忘川，一声凤唳，无畏的投进忘川之中，完成最后的禁制。

忘川被砸出惊天水幕，众修士慌忙避开，藜黎声嘶力竭的靠近，被郁离牢牢桎梏，生生脱离。

惊天的水幕落下，忘川暂时恢复了平静，藜黎挣脱桎梏，狂奔至忘川湖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锥心刺骨，痛不可言，藜黎张着嘴巴，发出的却是嘶哑的气声，她的曙雀没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想到这她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郁离也是眼含热泪的站在藜黎身侧，霁淮目光呆滞，心头生生被剜走一块，钝钝的痛。

众修士也是哑然，集体默哀。

秀君神情低落的看着这一幕，她眉头紧锁，想着要是宗主要在就好，就轮不到曙雀这个小孩去牺牲。

明洽捶地，不知如何跟老友交代，竟是让一个小娃娃去献祭，真是无能！

乔象看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叹了口气，他本以为乱世就此结束，眼尖的他发现，边缘处的黑雾重新聚起，肉眼可见的弥漫开来，甚至较之之前更密更浓，不好！

“快离开湖边！”

他焦急的尖叫起来，眼看着众多反应不过来的修士被卷入忘川涛涛湖水之中，直跺脚。

郁离反应迅速，他一手抱起藜黎，一手拉扯霁淮，双管齐下，将双人都拉至安全地带。

霁淮看着被沾湿的鞋惊魂未定，再回头看去，众多道友被卷入湖水之中，很快就被湮没，什么也看不见了，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近来失去的太多了，郁离都麻木了，他看着涛涛湖水，心中泛起无尽无力。

藜黎亦然，她像是被抽走灵魂的破布娃娃，呆呆的看着湖面，什么也做不了。

这打的众人措手不及，秀君和三大宗宗主飞至岸边，乔象也紧随其后。

他们还没站稳，就看见忘川之上出现一个幻影，是一个孩童模样的神，众人诧异，作恶多端的忘川之神竟还是个孩子？

“乔象！用一个小小金仙就想封住我，太简单了吧，哈哈哈哈，我不日终会重现天日，现在就让我来送你们人界一面见面礼吧。”

说罢，寒风起，似萤火消散在天地之间。

扑天盖日的魔族大军卷土重来，数目之多令人胆寒，之前和这想必只是九牛一毛！

米抒还想结印，魔军就已经近在眼前了，她也不待，掏出古琴。

她轻抚琴弦，琴音如泣如诉，悲凉而又动人，每一音都弹射而出，击穿成片魔军，实力出众。

客衣也同她师父配合默契，任何想要接近米抒的魔修都要问过她手中的长剑，她心软剑可不软。

虽然有众多强者坐镇，但是终究是寡不敌众，持久战还是吃力，他们从天黑打到天亮，魔军混杂着恶鬼还是源源不断，许多人力竭，从天空坠落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这样打不是办法，秀君握着长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强装无事，稍微休整，就继续提起剑，冲在第一线。

藜黎低下头，瞥了一眼脚下，尸山成海，他们很多人都是普通修士，亦是普通人，人类存亡之际，站出身来，却回不去了，寒意无力从藜黎脚底而起，流遍全身，最后溢出口中，化作一声叹息。

霁淮有些失力，他掏出一瓶药剂，一饮而尽，而后眼神冰冷坚定的拎着戒刀继续向前。

还没等到他至，眼前魔修就被寒芒刺中，应声倒地，霁淮回头对上一身素衣的清妄长老，他白衣白鞋，像极了孝服，见霁淮望着自己，调侃道。

“看不出来？是孝服，我没几天好活了，与其没人收尸，自己便穿着孝服了。”

霁淮鼻头一酸，清妄越是坦然，他越是难受。

这世界成什么样子了，将死之人逼得上了战场，稚子被逼得殉了身，还有维护和平之人拿起了武器，死伤无数，这个世界坏了，全都乱套了。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修士倾巢而出，没有一个软蛋留守，全部奔赴关乎人类存亡的战场。

就算是倾巢而出，他们还只是惨胜，魔军收了军，众修士也没力气再追，他们落地，却踩上同道中人的尸体，这死人谷真成了死人谷，魔军和修士的尸体将死人谷填的满满当当，泪点低的人，见状便是嚎啕大哭。

藜黎覆上一修士的眼，助她瞑目。

“辛苦了，道友。”

她的声音难听极了，沙哑颤抖。

秀君整理好心情，带着众人退至虞山，共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