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的秋夜颇有些寒凉,楚令昭怀中抱着个油纸小袋,里面盛着满满的雪丝方糖,她却没心情品尝一颗,即使出来转了转,她心中的纷乱也依然没有消散,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夜空渐渐被乌云笼罩,昏昏沉沉的压抑至极,路人们见天儿阴起来,估摸着一会儿又要下雨,纷纷招呼着准备离开,楚令昭也没了逛街的心情,快步去酒楼找苏寒玄。楚令昭推开雅座的门,深书浅卷正侍立在软塌旁,雪狮不知何时被送了来,只静静地卧在苏寒玄身边小憩,明明是极寻常的画面,不知为何,她却隐隐感到一丝阴冷。她走到苏寒玄身侧坐了,只见他正将银色的长剑收入剑鞘,那剑刃极薄,剑身上泛着刺骨的寒光,仿佛携裹着极北冰原之上的霜雪,寒凉而凛冽。就像……就像苏寒玄。“此剑何名?”
楚令昭好奇问道,她自幼习读兵法,学习纵横谋略之道,在他身边时,也了解过不少名手兵器,自是认得出这剑的好坏。苏寒玄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继而答道:“雪华。”
“雪华……”楚令昭轻轻重复着,复又认真道“气凌霜色剑光动,吟对雪华诗韵清……此剑与玄哥哥倒是极为相配。”
少年勾了勾唇角,并未答话,只是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了桌上的黑色锦盒。“妹妹。”
楚令昭闻言走到他身边,苏寒玄从锦盒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递给她,“这块令牌可调动太子亲卫。”
“哥哥要我做什么?”
楚令昭不解。许是因着两年前无意听少女说的那番开万世太平的高志,苏寒玄总对眼前的少女怀有一份信任,他望了眼窗外沉寂的天空,对着面前的姑娘正色道“今夜子时,巫师们会在重雾山齐聚,因此今夜便是动手的最佳时辰。曹踞德勾结他国拐卖幼子,昭儿,本宫请你带一千亲卫,趁夜查封刺史府。”
楚令昭微怔,今夜哥哥要在重雾山动手,此时若是曹踞德再带侍卫上山,哥哥他们便会腹背受敌,因此刺史府的动向格外关键。少女知他这是信任自己,才委以重任,她接过令牌,神色认真,“玄哥哥放心便是,刺史府这边,我会妥善解决。”
苏寒玄微微颔首,温声道“本宫会让浅卷随行你左右,若有不确定要如何处理的事情,直接问他便好。”
说罢,便带着深书去北门调兵,雪狮望了眼楚令昭,旋即也跟上少年一道离开了。子时三刻,夜空乌云密布,重雾山顶浓雾弥漫,数千巫师在圆盘周围列出阵法,足以容纳百人的圆盘之上雕刻着诡异的巫蛊图案。图案正对着的从地面支上去的玄铁架子,厚重的玄铁架下,上百名稚童被倒吊在空中,稍有哭喊的小孩,下面巡逻的巫师便甩上重重一刀,直接砍下了那小孩的右臂。那孩子尖叫一声便停止了哭喊,已是生生疼晕了过去,如同破布般垂着仅剩的左臂吊在铁架上,终究是群只有小小一团的大的孩子,何时见过这等吓人场面,纷纷害怕的哭叫起来,原本寂静的山顶瞬间变得吵闹杂乱。苏寒玄带着两千亲卫埋伏在祭池外,深书站在他身侧,见那些巡逻的巫师还要继续挥刀砍那些哭喊的孩子,他急忙望向苏寒玄“殿下,可要让亲卫出动抓获他们?”
那群孩子被搁在半空吊着,只见上百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的,有些孩子旧伤还未愈,便又被那些巫师添上一刀。幼子无辜,哪个又能是罪恶至极的,如今却被拐卖到这陌生的地方遭此厄难,他们在空中无助的哭泣着,原本软软糯糯的童音变得沙哑,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恐惧与绝望。太子亲卫已然按耐不住,五大三粗的将士们,早已见惯了血腥场面,此时望着那群满身伤痕的孩子,却愣是心疼的红了眼。他们之前随殿下驻守边疆,所求也不过是能让华序的百姓平安康健,护得父母妻儿一世安宁,如今为的什么劳什子的神灵,这群巫师竟是将这么小的娃娃折磨成这般模样……少年持剑的手臂青筋凸起,他抬手,将发号施令的鸣镝射出。随着天空中尖锐的声音,太子亲卫们将无数箭矢向祭池里的巫师们射去,密密麻麻,携着将士们滔天的怒火。凌厉的箭矢片刻未停,原本列阵吟唱着低咒的巫师们纷纷四散而逃,惊恐的尖叫声中,骤雨随着狂风倾盆而落,一具具尸体横陈在圆盘之上,血液顺着伤口流到圆盘的沟壑里,勾勒出一个殷红色的巫蛊娃娃。圆盘上图案的沟壑渐渐被刺目的鲜红填满,混杂着血液与雨水,重雾山顶尸横遍野,骤雨仍在冲刷着大地,巫师们接连不断的倒在祭池中,血液不停的流入他们供奉神灵的圆盘之上,场面诡异而绮丽。今夜不会有被屠杀的幼童,只会有罪孽深重的巫师,他们要以血来祭奠亡灵,以性命来偿还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雨势愈渐增大,祭池中原本上千个巫师接连倒下,仅剩着几十个,还尚有一丝鼻息,苏寒玄握着泛着寒芒的长剑走入祭池,吊在空中的幼童早已被惊的说不出话,只静静望着这个如天神般降临的白衣少年。整个重雾山顶只有暴雨倾落的声音,他在暴雨之中嗤笑出声,“好个荒唐的仪式,好一群忠心的信徒,你们亲自以血来供奉这荒谬的神灵,岂非更妙?”
狂风骤起,少年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凉,他挥起长剑,银白的剑影划过,刚刚还在挣扎的巫师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头颅就被整齐的割下。苏寒玄拎起那颗头颅丢入祭池中心,周身的冷意更甚从前,那是极北之地冰山上的寒风,寒凉而苍茫。通体雪白的巨狮在他身前俯首,少年立于天地之间,西风猎猎卷湿尘,宛如临世神祇。漫山遍野血流成河,两千亲卫在祭池外恭敬的单膝跪地,声音整齐,响彻云霄“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与此同时,刺史府主院里,曹踞德从男宠的院落里出来,因着他有龙阳之好,又听说了那些没边儿的传言后,所以之前在江岸边才会“投其所好”的给苏寒玄也送了好几位小倌。他回到自己的寝屋,双眼浑浊猩红,衣衫颇有些凌乱,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糜腥气息昭示着刚刚院落内不堪入目的画面。折腾了许久,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很,拎起茶壶欲要倒杯茶,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他烦躁地将茶壶重重的掷到地上,上好的紫砂茶壶瞬间碎了一地。“来人,添茶!”
曹踞德不耐烦地喊了几声,见仍旧无人进来,他心下奇怪,却还是又等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他微微清醒了下,才惊觉府中寂静的可怕。他心下微颤,正要起身出去瞧瞧,房中的烛台却一瞬之间全部熄灭了。黑暗中,一把刀刃极薄的刀子抵上了他的脖颈,曹踞德咽了咽口水,声音透着几分战栗“你,你是谁?”
楚令昭将短刀压深了几分,声音清泠泠的,“刺史大人,别来无恙啊……”房中的烛台重新被点亮,浅卷走了进来,见她动了杀心,连忙上前劝道“楚小姐万万不可,如今虽有那些来往的信件,却也仍需留他活口,官员叛国并非小事,轻易不可杀之。”
楚令昭知他说的在理,她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曹踞德,眸中情绪渐渐变得残酷,片刻后,她恢复面上风雅淡然的笑意,“浅卷小公子都如此说了,我又怎好杀害他呢?走罢,我们接着去处理查封一事。”
她收了短刀,含笑盯了眼院外角落的暗处,抬步同浅卷离开。“小姐,这刺史府中的下人家眷该当如何?”
庭院路上,浅卷请示着少女的意思。“下人一律遣散,府中家眷全部关入地牢,尚不清楚他们是否涉入过这桩案子之前,不要随意动刑。”
楚令昭淡淡道。浅卷恭敬应了声是,暗道这位楚小姐虽然性情乖张了些,竟也是个公正分明的。思及此,他放了心,留了位亲卫驻守这处寝屋,便与少女一起走远了。他们离开不久,门口驻守的冷面男人摘下头盔,正是伪装成太子亲卫的楚家暗卫首领。他常随楚令昭左右,一向唯少女之命是从,但少女下命令让暗卫们先回皇城去,他却不得不违背了。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寝屋,眼眸低垂。楚家,并不是一般的世家门阀,家族的掌权者更是楚家意志的中心,是最为重要的所在。若明面上有楚家的私兵在,他自可放心听命离去,但这次,少女身边却只有太子手下来保卫……而他,并不信任这位太子。他掩上屋门,自顾在软塌上坐了,冷冷的睨了吓坐在地上的曹踞德一眼,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刀子,声音里透着习以为常的淡漠。“我的主人虽饶你不死,却并非是出于本意,按道理,现在应该替她杀了你。但主人承诺在前,我到底不好让她违背了诺言……”他格外认真地思索着,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这样罢,只剥了你的皮,既可留你一命,又能哄我仁慈美丽的主人欢喜。”
男人眉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