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老道取出一只黑檀木盒,他似是极为喜爱这盒中之物,满是褶皱的老脸挤出一抹痴迷的笑,浑浊的灰色瞳珠中充满异样的神采。楚令昭看到老道那恍惚的灰色瞳珠,她秀眉微蹙,盯紧了老道手中的黑檀木盒。那老道见她这般,认定她来了兴趣,于是越发洋洋得意,他走上前,献宝般将盒子呈给楚令昭:“小姐好眼力,您若喜欢,这个宝贝您可以亲自来打开。”
楚令昭接过盒子,淡淡扫了眼那满眼精明的老道,明明面前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那老道却不知为何被她看得有些发寒,他咽了咽口水,悄悄离她远了些。楚令昭收回视线,缓缓打开手中的黑檀盒子,却在看到盒子中的东西时倏然色变。甘醴侍立在她身边,见她变了脸色,也立即伸头去看那盒中之物,只见这巴掌大的盒子中,静静搁着一具小小的骸骨,他惊诧:“这是胎骨……”那老道大笑:“不错,这正是价值万金的胎骨,不过眼前这具骸骨可是有价无市,只因……”“只因什么?”
甘醴问道。老道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而又不无得意道:“只因这寻常胎骨都是死胎炼化之骨,而这具胎骨,可是用老朽亲自从妇人肚里剖出来的活胎炼化的,刚挖出来时,还热乎着哩!”
“这算什么,想当初本道可是剖过活胎取胎心呢,这胎骨什么的,本道瞧都瞧不上。”
下方一位年轻方士不屑一顾。“哼。”
老道闻言冷笑:“老朽剖的可不只是活胎,便是那怀胎的妇人也是剖的活人。”
那老道与人说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面前少女越来越冷的脸色。楚令昭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捏着盒子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一旁的甘醴见状,生怕她当场发作,急忙拿过她手里的黑檀盒子丢回那老道的怀里,故作刁奴怒斥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往我们小姐面前送,速去丹房炼你的丹药就是。”
那老道见吃了瘪,也只得讪讪退下。老道退下后,另一位身着灰色蟒袍的中年方士走上前来,他似乎是个哑巴,无法开口,他看了眼身后的随从,那随从点了点头,上前介绍道:“楚小姐,这位,便是我青冥门的少督主:砚甫。”
“姓砚……西京砚家?”
楚令昭疑惑道。“正是。”
提及砚家,那随从颇为自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楚令昭单手支头,在主位上歪歪坐了,话语冷漠:“名门砚家,是秦厦西京的百年玄门世家,如今虽有不少子嗣,可你们少督主瞧着年逾不惑,这一代砚家子嗣最年长的也不过是刚及而立之年,而砚家家主往上也是代代单传,不知贵门这位少督主是砚家的何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随从不满,正要打抱不平,却见那位中年方士拦住了他,也只得作罢,他低声道:“总之,小姐看过我家少督主的本事就知道了。”
他说完,几只巨大红色的木箱被抬了上来,刚刚放到地上,一阵浓烈的异香便飘散至大殿各处,楚令昭闻着那阵异香,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熟悉的不协调之感,她起身走下台阶,站到那几只巨大的箱子前,淡声命令:“把箱子打开。”
站在大殿四周的侍卫立即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一些好奇的宫人凑上前去看,但看那些木箱中,赫然盛放着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少女人偶,宫人们惊叹:“好棒的手艺!”
“能制作的如此精美如生,当真世所罕见!”
在四方赞美声中,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什么手艺!这些是真正的人!”
赞美声戛然而止,宫人们纷纷望向那说话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蹲到木箱旁边,伸手抬起人偶的头颅,只见人偶纤细的脖颈上,是一圈圈刺目的勒痕。再细看那人偶的手腕脚踝纤腰处,粗糙的铁圈束缚其上,红色的麻绳在铁圈上缠绕着,用来操纵人偶的动作。宫人愕然。周围其他的方士见这些宫人震惊的模样,纷纷不解:“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是拿些无用之人制几具人偶罢了,也算是赋予他们一点意义。”
“是啊,瞧着脖子上的勒痕,她们死的时候应该也没受多少罪,总比病死老死要好。”
方士们随口说着,好似对这类事情早已习以为常,有些小门派的方士还跑去请教青冥门的那位随从:“不知贵门少督主是如何令这些人偶长时间不腐坏呢?”
“晚辈也十分好奇,我家师父也制作过几具,可时日最长也撑不过半日便会腐烂变色。”
有位方士也蹲下细细翻了翻人偶的肢体:“这些应当制成好一段时日了罢,可看起来却像是活人一般,不知能否卖给在下一具,也好回去收藏。”
那随从抱臂高傲道:“去去去,都别问东问西的,若想学,自去我青冥门拜师便是,像这种人偶,门派里这些年下来,做了上万具也有,我家少督主真正厉害的地方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够了。”
甘醴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小姐……”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令昭,有些担心她会不悦,没想到楚令昭反应平淡地抚了抚指尖的丹蔻,语调淡漠:“不用再继续了,你们少督主的本事我也算是见过了,只愿他那些真正厉害的地方,也能为陛下制得长生之药。”
闻言,那随从喜悦应是。其余方士见状,也抢着要上前一展本领药方,却见她面上透着一丝不耐:“行了,无须刻意跟我这儿讨巧卖乖,我要的只是结果。”
她顿了顿,唇畔多了些玩味的笑意:“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成果,你们一日炼不出长生之药,我便一日杀你们一人。”
她语罢,满室皆惊,有自认还算有些地位的方士站出来,寒声质问道:“且不说炼药需要许多时日,等一等又有何妨!更何况陛下的诏令只是让你管理此事,可没允你肆意杀人!楚小姐凭什么如此?!”
楚令昭笑容舒雅地挑了挑眉:“我倒是能等,只是不知陛下的身体,可等得起诸位?”
方士还欲再说,少女却抬了抬手,分外温和有礼地开口问道:“你叫什名字?”
方士心中得意,暗道果然恶人都会敬佩他这等敢于直言顶撞之人,于是傲然道:“本道姓许,字肖升。”
“好。”
楚令昭温柔颔首,“钟乾,送许道长往生极乐。”
许方士脸色一变,还未作出反应,冷肃凶戾的暗卫首领便闪过阴影处,眨眼间,他的脖颈就出现了一道血痕,无声倒了下去。人偶妖异的香气还在空中飘扬,丝丝缕缕勾勒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绪,少女声音清越动听:“诸位,可还有想报上名字的?”
大殿角落,滴漏声清,终是无人再有质疑。约莫半个月后,华序皇宫。太极宫内除了前殿之外皆门窗紧闭,侍卫们严密镇守在皇帝寝殿门外,除了楚令昭与那些贴身服侍苏栩的宫女太监,其他人皆不得进入寝殿内。此时,身姿劲瘦的少女披着件绛紫色狐裘,正歪坐在千门殿前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睥睨着台阶下密密麻麻跪满了的方士们。几柱香后,身着女官服制的女子端着放着丹药空瓶的托盘步出寝殿,她走到少女身边,垂眸道:“小姐,还是不行。”
她的声音极轻,可却令所有方士如淋滚油:又有人要被杀了……楚令昭微微叹息,她右手托着盖碗茶,淡淡扫视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几名方士,嗓音慵懒:“时至今日,已是半月有余,眼见着陛下龙体日渐垂危,众位道长却还是炼不出真正的长生之药……”她又轻叹一声,姿态闲适地抬了抬左手,幽幽道:“动手罢。”
旁边侍立的侍卫领命上前,一刀砍向绑在廊柱之上的方士。鲜血立即喷涌而出,甚至有几滴都溅到了少女的脸上。一颗淌着鲜血的头颅滚落在地,骨碌碌的直滚到少女的鞋尖。正是那位剖婴炼尸的佝偻老道了。楚令昭望着还在汩汩流血的无头残尸,漂亮的点漆眸子微微眯起,她搁下盖碗茶,轻轻拍了拍手,唇边溢出阵阵泠泠轻笑。整个太极宫都静悄悄地,唯独闻得少女清澈瘆人的笑声。有大胆的方士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只见少女那张风雅倾国的面庞上溅着几滴殷红血液,却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好似那黄泉边玩弄魂魄的妖邪,格外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