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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谏千岁老臣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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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序岐脊山脉以北,阜江分支交汇处,黑压压的营帐驻扎在江水两岸。此时,军营主帐内,身披银色盔甲的青年脸色微落坐在上首,面前是乌压压跪了一片的官员与幕僚。“太子殿下,无论您与陛下从前有何嫌隙,可如今也不能任陛下病重而置之不理呀!”

下方的官员痛心疾首,字字泣血道。苏寒玄拧眉,眸中涌现出不耐,“不是早已命人派了无数医师前去,何曾置之不理?”

旁边的谏议侍郎眼眶酸楚,声音夹杂着哽咽,“陛下昏迷了大半个月,难得醒转片刻还满口念着殿下,如今微臣只求殿下去瞧一眼……”“陛下重病,太子殿下却不曾去探望过一次,说来岂非叫天下人指责殿下罔顾孝道?”

“太子殿下今日若执意不去看望陛下,微臣便一头碰死在这军帐之中!”

他们说着愈发义正词严,更有甚者当真以头抢地,意图威胁逼迫青年。军帐内一派肃穆,苏寒玄彻底沉了面色,他厉声开口:“来人,把他们给本宫押下去,鞭笞二十!”

“太子刚愎自用、不信忠良!便是今日打死微臣,微臣亦不收回劝言!”

跪在前头的一位官员没有半分胆怯,重重叩首,俨然是舍生取义的模样。这人正是那位常与孔御史拌嘴的陈通政,不过官居四品,却总是敢于快语直言,为此得罪了不少权贵。苏寒玄怒极反笑,将奏折重重拍在桌案上,“还等什么?便遂了通政大人的意,他若执意不改口便将他杖毙!其余众人,鞭笞四十!”

太子亲卫们闻言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把跪了满地的众多官员押了出去。待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苏寒玄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拿过堆积了厚厚一摞的公文翻阅。云起时从帐外进来,“殿下。”

“怎么,连你也要跟本宫对着干?”

苏寒玄冷冷瞥向他。云起时不答,只是平淡道,“请太子殿下随属下去末兵营走一趟。”

半个时辰后。他们策马赶到末兵营,刚刚靠近,便觉一股恶臭之气萦绕鼻尖。只见营内露天的空地上到处狼藉不堪,散发着腥臭的残肢散落满地,有许多戴着“胤”字头盔的兵丁早已被开膛破肚,深洞着眼眶半扎在烂泥里,面上隐见生时饱受折磨的狰狞之色。这些尸首,是孙括那边下层军士的。而这些堆积的破碎尸首旁边,十几位士兵坐在地上,身上的铠甲血迹斑斑,手中抓着胤军们的心肝大口吞咽。看到青年,其中一位年近五十的将领拎起酒坛子仰头喝了口,沾满血腥的齿间溢出刻骨恨意:“孙括派这些人杀我们兵众妻儿老小,挂于城门任风霜吹打整整三日,我们不过食仇肝血,太子也要来阻吗?”

苏寒玄步伐滞住,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将领悲恸已极,嘲讽道,“倒是忘了,太子心如磐石,便是陛下大病许久都未曾去瞧过一眼,冷心至此,更何况是末将和手下的兵卒?”

他言辞直接,丝毫不在意犯上之罪。青年眼底难看,想要说些什么,抬眸却见周围士兵们看他的眼神都是同样的冷漠与疏离。他握了握剑,转身欲走,云起时却伸手拦住了去路。见苏寒玄盯向自己,云起时眼眸微低,“今日属下冒犯,殿下就算不悦,也请先见一个人。”

他带着青年走进不远处的军帐。帐中,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正坐着喝茶,看到青年进来,他赶忙行礼。“太子殿下。”

苏寒玄走上前,略显诧异,“范国老怎么会在这里?”

却见长者拱手说道,“请太子听老臣谏言!”

这两日一批又一批的官员为苏栩重病之事劝谏,青年早已没了耐性。可这范国老到底是历经了三朝的重臣,苏寒玄不好直接拂袖而去,只得面色不虞地在大椅上坐了。范国老重重叹息一声,“陈通政掌管接收百姓意愿,虽为人耿直,却并非没有分寸,方才不惜惹怒殿下也要直谏,只怕是民间闻得陛下之事,起了议论。”

他掸了掸衣衫,亲自将茶盏奉上,“老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有考虑百姓们如何看待此事?”

见苏寒玄眉宇间的不耐稍稍消退几分,范国老便知这位年轻的太子并非是那等昏聩狂悖之徒,他欣慰了些,便也悉心规劝,“此事,老臣与殿下细说从头:殿下身居高位,当十分清楚,所谓礼制不过是为了这'正统'二字,而所谓'正统',便意味尊卑。'夫民者,为君者有之,为臣者助君理之。',此为尊卑有序也。君臣庶民上行下效,规正礼制,方有'正统',方有国祚绵长。老臣知殿下与陛下素有嫌隙,也知今日那些官员进谏言辞逾矩,然而,万千百姓却无从得知这种种内情。百姓们只能看到,陛下为殿下之父,重病昏迷,殿下不闻不问,是为不孝;谏士为殿下之臣,勘正上意,殿下屠戮鞭笞,是为不仁;《左传》有言:'定人之谓礼',当前值战火纷飞之际,殿下身为储君,却因罔顾仁孝使军心不稳,陷国家于危难之中,是为不礼;殿下他日继承皇位,是为华序之表率,此不孝不仁不礼,桀纣之行不至于斯矣。今百姓争议频起,议久则无尊卑,无尊卑则无礼制,无礼制则民心涣散,更况乎岐脊山脉之阳还有敌军虎视北方?”

他朝青年深深拜下,“老臣言尽于此,殿下无论杖责斩首,老臣,皆无怨也!”

苏寒玄端坐在大椅上,垂眸思索良久,最后,他起身,亲自将范国老扶起。“国老忠义之言,本宫敬而受教,自会亲去探望父皇。”

……-------楚国望帝城百里琏被带走后,楚令昭便被宫卫先送出了皇宫,她将要交代楚殊吟的话写成信件,派密使护送信封去往华序西南。家族势力转移,她也有不少事务要处理,且不提那几十个分布在楚国各地的家族分支,单是望帝城的家族主脉便已经让她忙得抽不出身。现下还未吞并借道的秦军,楚令昭如果在望帝城的邑公开露面,极有可能会让萧靥察觉到她的意图,所以便暂时待在了下泽的楚家园林里。冬日可赏的树木花草不多,左不过是些松柏青竹,密密丛丛的竟也撑起了一片深浓翠绿。楚令昭坐在繁茂竹林中的石桌旁,望着突兀在其间的一棵腊梅树出神。“昨儿在皇宫之时,也没来得及好好游览,玄武殿下之前说宫里四处都有极品雪塔的。”

她暗暗叹息,手肘支在石桌上,托着下巴懒懒倦倦地听手下汇报各地家族分支的状况。正感无聊之际,浮白呈着一封请帖踏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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