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暮春浅夏。街边的槐树青翠欲滴,淡色小花隐在叶间,浸润着淡淡槐香的微风,一路吹进校园。这种天气,最适合说一句好久不见。苏忆华推开教室的门,书包斜背在肩上,在教室里转悠一圈之后,停在安薏笙桌前。一摞书最前面的笔记本封皮上,棱角分明的三个字落进他眼底。“你好,我是苏忆华。”
这是他来时反复练习好久的台词,他甚至猜到了安薏笙惊讶出声的反应。五年时光,荏苒成沙,我回来了。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他想见的人趴在校服上睡得正香,回答他的,只有那颗寂静无声还毛茸茸的后脑勺。“安薏笙?”
不甘心的他再走近一步,还提高了音量。这次,那颗脑袋的主人总算给了反应——把头转了过去,对着苏忆华,继!续!睡!“小小笙!你有新同桌啦!”
前排的落浅溪看不下去,转过头来疯狂摇晃她的胳膊。“亲什么啊!”
安薏笙换了个姿势,丝毫没有睁眼的打算,“困死了!”
“还没见过人家就想亲一口,”落浅溪恨铁不成钢地扶住脑袋,“你矜持点儿行不行!”
苏忆华把书包扔到她旁边的桌子上,语气随意又张扬:“想亲也行,你先醒醒。”
这声音!安薏笙猛然抬头,顺着眼前他投下的那片阴影看去,少年逆光而立,白色校服的衣角在微风吹拂下轻轻翻飞,张扬肆意的样子带着莫名的熟悉,记忆海浪般向她涌来,如一滴墨,落在宣纸上,很快便浸染了全部留白。安薏笙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不太确定:“苏忆华?”
五年未见,就算容貌变化,但在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睛里,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曾经孤单,无助,渴望温暖的自己,一如五年之前两人第一次对视。苏忆华眉梢轻动,演技有些拙劣:“我们……认识?”
她脸上表情一滞,如果说刚刚苏忆华的出现让安薏笙惊喜万分又欣喜若狂,那这句话无疑是把她整个人扔进了冰窟:“你说什么?”
“你忘了我?”
安薏笙的眸里闪过一丝凄然,她牵强地扯着嘴角,别过头的那一瞬间,眼底有着不可抑制的心碎。看到她这样的神情,苏忆华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荏苒时光忆浮华,薏笙年华流如沙。”
他抽出旁边的椅子,在安薏笙左边空位落坐,刚刚的张扬肆意尽数收敛,“我哪里敢忘!”
怎么会忘呢,你不在身边这五年,你的哭你的笑,你的倔强,你的逞强你的种种,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在我眼前。安薏笙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去揪他耳朵:“脑子记不住东西是病,得治!”
哪怕语气里的不悦显而易见,可她心里终究还是欢喜的。那个在自己记忆里待了五年的人,终于回来了呀。苏忆华自知理亏,也不闪躲:“兜兜转转又成了同桌,你看这缘分多奇妙!”
“缘分个鬼!”
安薏笙一记白眼直直剜了过去,言语间依旧有着火药味,“倒是你小花花,五年不见长得越发祸害人了!”
“嘘!”
苏忆华连忙捂住她的嘴,自己才转来的第一天,这外号要是被人听去,还不得笑到毕业。“怎么,现在不走高冷人设、装不认识了?”
“总比刚刚有人连看都没看就要亲我好吧?”
安薏笙忽略他欠扁的语气,拿下套在手腕上的发绳,将及肩的长发挽了起来。苏忆华也不扰她,静静看着她蝶羽般的睫毛悠悠扑闪,慵懒又闲适。落浅溪悄悄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差点惊掉下巴。“不会让你吃不到瓜的,”安薏笙腾出一只手把八卦的她按回前桌,“晚上和你说。”
作为安薏笙身边最好最亲没有之一的闺蜜,她很少见到安薏笙在自己之外的人面前这番模样。因为她对别人永远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冷然如斯的气质在旁人眼里翻译过来,直接就是生人勿近。可落浅溪知道,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安薏笙去哪里都是一个人,唯一的朋友就数着自己。她的父母有忙不完的工作,公司在又在邻市,根本没有时间陪她。说好一会儿带她出去吃饭,这一会儿可能是二十分钟,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一上午,也可能是一个电话临时有事取消掉。一开始的她,会变着法撒娇缠住父母。可后来,她变得安静,不再吵闹,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她开始习惯隐藏起真情实感,要么冷着性子对一切视若无睹,要么只露出笑脸来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状态很好。总之,不会被人轻易看透。而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唯一分开的一年是落浅溪被外公外婆带出国读书,她出国那一年,正好是安薏笙来C市读初中的第一年。所以,落浅溪猜两个人的事情,绝对是在那一年被自己完美错过的。而安薏笙和苏忆华,也确实是在初一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那段时间安薏笙很迷古词,受母亲的影响,苏忆华对诗歌也偏有颇爱,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很多。他的出现,就像炽热的太阳。只要有他在,安薏笙的世界就不会阴雨连绵。学期的原创征文比赛上,有人诬告安薏笙作品抄袭。评委怀疑的眼光和同学唏嘘的声音让她那句“我没有”更显无力,因为从来不善与人争辩,她一个人站在台上的身影格外孤单。“我觉得这两份作品并没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苏忆华凭借身高优势,没有走步梯便直接跳上了台,定定的站在评委组前。他让安薏笙先下去等着,自己一个人和三个评委解释着,“首先……”那年冬天很冷,苏忆华偏偏还着凉成了重感冒,嗓音略带沙哑的他脑子都有些昏沉,却还是在寒风中据理力争。最终,诬告她的人不得不承认是故意为之,一等奖依旧是安薏笙。他笑着跳下台,戳着安薏笙的脑袋,“平时跟我犟嘴不是伶牙俐齿的很吗?”
安薏笙抿着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暗暗生长。那年寒假,苏忆华看见安薏笙一个人在学校后山的秋千上坐着,身边还有好几团面巾纸。安程海刚刚打电话说,春节的时候他和顾笙颜要飞M国一趟,又只剩安薏笙一个人过年。苏忆华以为是有人欺负她:“哟,谁这么欠揍敢惹你,我正好缺个练手的。”
安薏笙继续抹着眼泪,苏忆华有些不知所措,他不会安慰女生,尤其是哭了的女生。于是,他索性从后边推开秋千,把安薏笙荡到很高很高,让她整个人往天空看去,眼泪就不再继续往下掉。她破涕为笑,半责骂半感谢他这个时候的出现。那学期结束,俩人一起写下了那两句诗,里面隐藏了彼此的姓名——荏苒时光忆浮华,薏笙年华流如沙。再后来,苏忆华就回了B市。哪怕他不喜欢B市,不喜欢那里的一切。于他来说,没有母亲的苏家不是他苏忆华的家,所谓有他母亲的消息,也只是苏陌时骗他回去的手段。可那时的苏忆华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甚至分别时才发现,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是少有的快乐,不用刻意隐藏,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担心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看着来送自己的安薏笙,明明到了嘴边到再见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下一次见面的期待:“如果可以,我会回来找你的。”
“行啊,我等着。”
安薏笙笑了笑,一句玩笑似的话,她记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