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苏陌时还会把当时个子不高的苏忆华抱起来,用下巴蹭蹭他的脸,“忆华画的真不错呢,可为什么,你把妈妈画的比爸爸要好看那么多?”
“因为妈妈本来就比你好看啊,而且爸爸都没空陪我玩,我不开心,自然画不好咯!”
苏忆华记得,那时他还会嘟着嘴缠爸爸怀里撒娇,抱怨着无厘头的理由,苏陌时哈哈大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而程雪初,就在一边理直气壮地回击着,“怎么,儿子可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把我画的比你好看难道你有意见?或者说,你敢有意见?”
这是苏忆华十岁之前的生活,那个时候,没有莫姗,没有苏眀棋。也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伤感。这一切,在十岁那年碎得彻彻底底。那一年,莫姗和苏眀棋的出现,让整个苏家差点炸了锅。其实,苏忆华在最开始的时候打死都不愿意相信,苏陌时会做出对不起程雪初的事情来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爸爸对妈妈的感情有多深,可那一张DNA鉴定书,实在让所有人始料不及。自此,程雪初离家出走彻底失联,苏忆华几乎没有再与苏陌时说过话。而刚刚听到苏陌时提及他母亲时,苏忆华内心多少还是有几丝波动的。毕竟,那些快乐的时光,无一例外都有着苏陌时的身影,如果没有莫姗,他们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就算再痛恨苏陌时,自己骨子里终究流淌着他的血液。他抬步走到书架前,眸光不经意地一扫,却瞥见了一个倒扣着的相框。苏陌时的房间里有什么是不能让别人直接看透的?顺着疑惑,他伸手把相框摆正,心底却狠狠一颤,相片上的女子,正是他的母亲——程雪初。苏忆华的心头瞬间一阵难受,他把相框靠近自己的胸口,轻轻合上眼睛,深深陷在了那些曾经,嘴里不住呢喃:“妈妈……”在他的记忆中,程雪初是一个飘逸出尘的女子,她身上有着烟雨江南的古韵美。虽然平常也会耍小脾气,但从来不无理取闹。这种知性的内在美,也难怪在所有人眼中,莫姗不及她千万分之一。“谁允许你动那张照片的!”
苏忆华身后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掺杂着隐忍的怒气,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破了他的希望。他很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间碎得彻底。而声音的主人,自然是苏陌时。他一把夺过相片,小心翼翼放回原处。苏忆华轻蔑地一笑,“这是我妈妈的照片,我为什么不可以动?倒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收着她的东西?”
他收了刚刚的期待,连同所有的柔软,再次披上坚不可摧的伪装。“我的女人,我为什么没有资格?”
苏陌时不免有点伤感,自己和儿子之间,每次说不上几句话就剑拔弩张。“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啊!我要是没记错,当初她是因你而消失。”
“我……”苏陌时一时语塞,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指指沙发,“坐吧。”
“今天最好能让我听到准确真实的消息,不然我没兴趣陪你浪费时间。”
不愧是父子俩,连身上散发的寒冷气场都如出一辙,仿佛要把书房变成冰窖。“雪初还活着,在法国,但具体……不知所踪。”
这是苏陌时调查了八年,唯一得到的有用信息。“砰”的一声,苏忆华的左手攥拳打在实木的沙发扶手。“不好意思,失礼了。”
苏忆华努力缓和激动的情绪,语气有些抱歉。“忆华,这里也是你的家,何必这么见外。”
苏陌时心底有种莫名的疼痛,仿佛噬入骨髓一般钻心。为什么他和苏忆华要变成这个样子,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父子,却这样形同陌路。“我的家?十岁之前,这里确实是我的家,温暖到不想离开一分一秒的家。而现在,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我都觉得难受。”
苏忆华的语气有点冲,几乎是吼了出来,唯独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而且,这里没有妈妈。”
那么风清云淡,却又如同刺骨寒风掠过苏陌时的心头,叫他生疼。“忆华,你妈妈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我们之间关系非要弄的这么僵硬吗?如果你妈妈看到了,也不会开心的吧?”
苏陌时声音有些颤抖,他内心波涛汹涌。看着眼前的苏忆华,他几乎完美融合了自己的执着和程雪初的倔强。“你还好意思提她?你不是早就置她于不顾了吗,不然她怎么可能失踪这么久?你现在有莫姗有苏眀棋,而我妈呢?八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孤不孤独,有没有想家,秋天有没有再犯咳嗽。你在这里纸醉金迷时,有考虑过我和我妈吗?”
苏忆华双拳紧握,今天早上他还真是把自己伪装了这么多年的冷然性子彻底颠覆了过来,犹如一头小狮子,跟苏陌时狠狠对峙。苏陌时沉默了。这八年了,天知道苏忆华有多么想念母亲,每个失眠的夜晚,他只能让泪水无声的滑落在枕巾。没人知他伤,没人知他疼,更没人陪他诉心扉。每每看到同龄人和父母一起出去玩,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羡慕,也没有人知道他羡慕过后又是怎样无尽的悲伤。“什么是家,不是数不清的财富,不是开世界级的名车,也不是住金碧辉煌的房子,家是心里面的归属感,是疼爱和被疼爱,关心和被关心。一旦离开了那个地方,心也会跟着飘荡不安。”
苏陌时的心正在一刀刀遭受着凌迟,虽然一早就猜到了这样,但接受起来却是这么撕心裂肺。自从母亲离开之后,苏忆华对待别人除了冰冷近乎再无别的表情。当然,安薏笙除外。在遇到安薏笙的那一年里,他经常被安薏笙气得发狂,也经常因为安薏笙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笑哭。或许,这也就注定了他以后的人生要和她纠缠不清。“她离开的第一年,我跑到过顶楼向下看去。竟然发觉这个世界突然之间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我已经找不到那一条路回家的路。”
苏忆华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但这种心如死灰的语气,似乎比刚刚那种盛怒更惹人心疼。苏陌时依然沉默。“还有,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母亲失踪的那场车祸和莫姗有多么直接的关系。”
苏忆华的这句话就像一个巨型炸弹,砰的一声巨响炸在苏陌时脑子里。他的手开始颤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苏忆华拿出手机,阴郁一早上的心情终于略见好转,他转身走到门口接通。而苏陌时双手撑着桌子的沿慢慢起身,可终没抵过心底的难受,踉跄着重新滑坐了下去。他以前确实想过,可他不信莫姗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也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如今亲口听到这件事从苏忆华嘴里说出来,依旧在他心底撕开了数不清的口子。积压了许久的泪水终究经受不住四周蔓延过来的悲伤,一颗颗的夺眶而出。“题目咨询请按一,闲谈聊天请按二。”
苏忆华侧头看一眼挂钟,刚刚七点多一刻。这对于懒虫如她的安薏笙来说,假期能起这么早实属难得。苏忆华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果然,能瞬间转变他情绪的,只有安薏笙。“哦,我找人工服务。”
安薏笙弯着唇,既然他想玩,那自己就逗逗他。“大清早给我打电话,”苏忆华终于还是笑出了声,“是想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去去去,”安薏笙的小脸瞬间就红了,“谁有闲工夫想你。”
“可不就是你吗?”
“小花花,你皮痒了是不是!废话少说,把一轮模拟的卷子传给我一份,我的找不到了。”
安薏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毕竟,此时此刻,一轮模拟试题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书桌上。“好,一会儿就传给你。”
苏忆华又笑了,她一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其实有一个专门的试卷夹,里面放的全是模拟试题。“那拜拜咯。”
安薏笙迅速挂了电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拜拜。”
苏忆华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有些无奈,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她很不适合撒谎,因为她总是一个语气就会暴露自己的心思。然而,他不知道,安薏笙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么不知所措。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只有在安薏笙面前,才会那么轻易被牵动情绪。他收起电话,转身回到沙发坐下。苏陌时早已把泪水拭净,苏忆华脸上也收起了刚刚那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忆华,你妈妈的事情是我不对,可她当时根本不听我解释,一气之下才会失控般疯狂飙车酿成意外。你刚刚的意思是说,那场意外是人为故意的,而且和莫姗有关?”
苏陌时的语气愈加冰冷,莫姗,自己倒真是小看她了。“解释?苏陌时,你聪明一世,难道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都琢磨不过来吗?如果你根本没错,还需要什么解释!况且,就算你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你和莫姗酒后迷情生下了苏眀棋的事实!”
苏忆华再次吼了出来,甚至直呼其名。“我知道我欠了你和雪初太多,但我跟你保证,苏家的继承人,绝对不会是你之外的人。”
苏陌时低着头,全然没有想到苏忆华有多想和苏家撇清关系。“我不需要。”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再一次给苏陌时心头浇了一盆冰水。“爸,这是妈妈离开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喊你。我想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像莫姗和苏眀棋那样无时无刻不在觊觎苏家,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金钱和权利,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而苏家没有妈妈,注定是无法完整的。”
苏忆华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