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河,太阳躲在云层中终于舍得露脸。他们没有选择生火烤干衣服,而是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继续赶路。来到注州城门下,他们的衣衫早已干透。常悦之从未见过这么多流民守在城门下,乌压压一片堵在城门口。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双眸看着他们,就像饿狼盯着猎物般。说实话,她有些害怕。好在城门外,有官兵在驻守,那些流民不敢轻举妄动,知晓那些官兵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狠人。饿些就饿些吧,总比命没了强,苟在城门下,一天还能蹭到两顿含沙的施粥。“为何,这么多流民……”常悦之下意识地靠近李长川,躲避着如狼般的视线。刹那间,面对这样子的流民,她心中没有怜悯,唯有害怕。她设想过,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的状态。但终究是没有目睹过,为了求生而把恶伸向比自己弱的人身上的流民。“有我在。”
李长川沉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常悦之的心神稳下,这才注意到人群里有老少妇孺。有些妇孺,眼神与她一样,带着胆怯,却比她的眼里多了一抹别样的情绪,那便是渴望。常悦之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快步追上已准备过城门的李宗徽和林凯,跟在她身后的则是李长川和柏松。在城门下,他们被看守的士兵拦下,讨来他们的过所检查一遍,发现无误后,便询问他们来注州作甚。“注州近几个月来,战乱频繁,你们来此处作甚?”
士兵双眼犀利,架势十足,对过往的人都一一盘问清楚,“看你们穿着不像是贫民,又有合法过所。”
说着,他逐渐对面前这几人产生怀疑。李宗徽居高临下看着士兵,气氛有些焦灼,眼看双方都紧握腰侧武器,转眼间就要开始以武力解决。但李宗徽知道,一旦动手,身后那群流民,就会趁乱而入。注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那么多流民,他们需要去弄清楚。想到这里,李宗徽的手松下,心底正想着寻什么借口可以进入城内。与此同时,常悦之来到李宗徽身旁,对着那士兵说道:“我们有铺子在注州,听闻战事对生意造成影响,故而前来盘点一下。”
“哦?你们的铺子是什么名字?在哪个坊市,哪条街?”
士兵俨然不信,问话的语气很不屑。常悦之轻笑一声,“铺子有些多,记不住,凡是挂着蠃鱼图腾的,皆是我们女君的铺子。”
听闻蠃鱼图腾,那个士兵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谄媚笑着对常悦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女娘等人竟是蠃鱼女君的人!还请快快入城。”
说着,招呼身侧的人把门闸打开,让他们进去。李长川跟着进去,心中另有思量。寻着机会,来到常悦之身旁,斟酌如何开口询问常悦之知晓注州的事情。常悦之见他来到自己身侧,欲言又止,明白他想问什么,“紫怡和我说过,她在这处有铺子,我壮着胆子猜,她的铺子应当不少,故弄玄虚糊弄人罢了,真没想到被我歪打正着。”
“为甚会觉得她的铺子不少?”
“许是瞧着她觉得贵气吧。”
常悦之稍稍吁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轻快。眼里看到注州城内繁华的模样,她的心情愉快不少。可一想到城门下那群妇孺,又心生不安。那堵厚厚的城墙,就像贫困分界线,把颠沛流离的人隔绝在外,他们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入住客栈后,常悦之站在房内的窗户边上,探头出去看周遭。客栈后院紧邻一片独立小院住宅,这个时辰瞧不见几个人走过。忽然,她听闻一人说话,由远及近,嘴里说的话喊得有些快,听不太清楚,但语气不友善。常悦之寻声望去,发现远处无人的巷子里跑来一个小孩,小孩的身后追着一个魁梧的男子。小孩身姿灵敏,拐了个弯熟练地消失在常悦之眼皮底下,追人的那个男子没有发现小孩的踪影,骂骂咧咧地转身跑别的地方寻人去了。眼皮底下的草堆在晃动,常悦之垂眸,看到方才那个小孩正挪动着身子在地面的狗洞中钻进客栈后院。常悦之有些好奇,直直盯着小孩,那小孩费了一点时间才挤进来,站起身子后把身后的草堆扒拉好,避免被人看到。扒拉好草堆后,小孩猛地想起什么,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人,正要松下一口气,余光瞥见在三楼客房的常悦之,小身板忽然一震。孩子发现是常悦之是女娘后,朝着她龇牙咧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还指了指常悦之。常悦之淡笑,点点头。那孩子见状,昂着小脑袋转身消失在拐角处。那小孩,身穿的衣裳破烂不堪,尺码与他身形不符,显然不是自己的衣裳。他怀里抱着的布包,里面塞着他看重的东西。难道,是小偷,偷了那男子的东西,才遭人追?有些好奇!常悦之顺从自己的本意,下楼,来到客栈后院,寻找方才小孩消失的地方。任凭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孩子的身影。常悦之开始怀疑自己眼睛所见,难不成那个孩子不是乞儿,而是贪玩的孩子伪装出门,现在乖乖在客栈房间中陪伴长辈?那个气度不是。常悦之默默在心底加强自己的想法。路过客栈后院的马厩时,常悦之听到唧唧哝哝地说话声,隐隐约约,听得不真切。她朝着怀疑的方向看去,对上一匹马如铜铃般的大眼睛,眨眨眼,嘀咕道:“总不会是你这马在说话吧。”
她路过马厩,寻不到人,只好放弃。等她回到楼上时,发现李长川正站在她门前等着她。“适才敲你的门,无人应答。”
李长川看了眼换过衣裳的常悦之,一身轻便,竟瞧出几分英气,“你去哪里了?”
“四处转转,熟悉一下这个地方。”
常悦之答得很快,未透露半点那个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