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渊几乎是颤抖着手把信打开。 “庭泉,提笔如唔。闻君白马已踏边关……君不必以我为念,而今遍地腥云,满城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君所行之事,是为天下百姓谋福……望君珍重,早日凯旋。”
邵明渊一字字读完,伸出双手盖住了脸。 原来妻子给他写过信的,甚至比他写下第一封信的时间还早。 她让他不要挂念她,她理解他的壮志,亦盼着他凯旋归来。 可最终,她终于与他相见,盼来的却是射入心口的一支利箭。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邵明渊一颗心疼得揪了起来,让他无法站立,不得不缓缓蹲下去。 那种说不出的悲伤与愧疚,几乎要击溃他的理智,让他疯狂。 嫡母是多么了解他的人,用一封信让他从此生无所谓,死无所惜。 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一口热血不受控制喷出来,而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听到动静的亲卫吓傻了眼,想起晨光的嘱咐拔腿就跑。 接到消息的乔昭吃了一惊:“怎么会又吐血?”
晨光哭得比孩子还惨:“说是将军大人看到了将军夫人给他的信,就吐了好多血。三姑娘,您快去救救我们将军吧。”
乔昭匆匆赶往冠军侯府,却吃了个闭门羹。 “邵将军说不见我?”
亲卫忙解释道:“不是不见您,将军说想一个人静静,谁也不想见。”
他这样说着,却一脸祈求,唯恐乔昭就这么走了。 乔昭听了一挑眉。 才施过针又吐血,居然还跟她任性? 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他就至于—— 想到这里,乔昭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板着脸道:“让开。”
“将军会怪罪的——”亲卫话都没说完,就刷地闪一边去了。 乔昭:“……”这样的属下,真的好吗? 她推门而入。 屋子里很安静,邵明渊闭目躺着,听到动静声音低低的:“出去。”
“是我。”
乔昭开口,丝毫不受屋内低沉气氛影响,抬脚走了过去。 邵明渊睁开眼,语气淡淡:“黎姑娘。”
乔昭在一旁坐下来:“把手伸出来。”
邵明渊没动。 乔昭看着他:“我听说邵将军是因为看信才让身体情况出现反复。既然邵将军不配合,那我就把那些信没收了。”
嗯,她绝对不是因为好奇,她全都是为了邵明渊的身体着想。 邵明渊老老实实伸出手。 乔昭伸手落到他腕上,把过脉,问他:“上次给你的驱寒丸还有么?”
“没有了。”
“吃完了?”
乔昭眼睛一眯。 察觉乔昭神情不悦,邵明渊点头:“嗯。”
乔昭睇他一眼,当即揭穿:“邵将军给了靖安侯吧。”
“黎姑娘如何得知?”
邵明渊尴尬之余,好奇更甚。 “今天见到了靖安侯,发现他亦有寒毒在身,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
邵明渊眼睛一亮:“黎姑娘可否替家父诊治?”
“可以。”
乔昭应得痛快。 “那在下这就派人去和家父说一声。”
乔姑娘面色平静点头:“嗯,邵将军请自便。不过记得提醒令尊一下,到时候的治疗方法和今天给邵将军的治疗方法是一样的,希望他能适应。”
“一样?”
年轻的将军呆了呆,面色微沉,“黎姑娘说的一样,是指——” “哦,要脱掉上衣。”
乔昭波澜不惊道。 邵明渊猛然咳嗽起来。 乔昭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邵明渊喝了几口水压压惊,颇有几分狼狈对乔昭道:“不知黎姑娘还有没有驱寒丸,在下想厚颜求一些给家父用。”
“不需要我替令尊诊治了吗?”
“不需要,不需要,还是等李神医回来吧。”
乔昭暗暗好笑。 靖安侯的寒毒与邵明渊的不同,原本就不算严重,如果长期服用驱寒丸是可以缓缓祛除的,哪里需要赤身驱毒。 嗯,其实她就是瞧着这人都半死不活了还能想着别人,有些不痛快罢了。 这种病人就知道添乱。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乔姑娘一脸遗憾。 邵明渊:“……”在黎姑娘眼里,病人果然是没有男女之别的,他先前竟以为黎姑娘对他是有些许不同的,实在惭愧。 “那邵将军宽衣吧。”
邵明渊下意识抓住了衣襟:“我——” 乔昭脸一沉:“难道邵将军觉得,我看到你的身体,是在占你便宜吗?”
“不是,是在下……太古板……”邵明渊想了想,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乔昭无声看着他。 邵明渊被看得颇不自在。 乔昭叹了口气:“邵将军,你是在抗拒治疗吗?”
“我没有。”
他只是没法在一名年轻姑娘面前宽衣,哪怕这个女孩子一直强调自己是大夫。 “你有。我在你眼中,看不到求生的意志。”
乔昭一语道破。 这个笨蛋,他或许没有自杀的念头,但也没有求生的欲望,大概就是顺其自然过一天算一天。 他是和尚吗? 就算是和尚,也没有真的盼着早登极乐的。 邵明渊顿时沉默了。 乔昭跟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先开口:“因为那些信?”
她其实理解邵明渊的痛苦,靖安侯夫人沈氏,说是心如毒蝎也不为过。 别说是邵明渊,即便是她,知道今天的事后,那一匣子信就成了压在心头的小山。眼前这个人,似乎也不再是一个让她想起来就又恼又怨、代表着丈夫这个名头的符号了。 他曾经给她写过一封封家书,她若是能收到,早早就能积满一匣子了。 有她的回信,他也许会写得更多。 不知为何,思绪飘到这里,乔昭心中蓦地一酸。 当时她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怎么办呢? 因为知道了,所以才知道,如果永远不知道这些是多么遗憾。 乔昭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 “黎姑娘——”邵明渊轻轻喊了一声。 “邵将军是见惯生死的,应该比我更明白,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大道理,她本来不必要讲,可谁让眼前这个笨蛋似乎钻牛角尖了呢。 邵明渊惨淡笑笑:“黎姑娘说的是,人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了。”
他的妻子死了,所以他再没有了照顾她、保护她,甚至……爱她的可能。 “那也不一定。”
乔姑娘伸手,落在邵明渊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