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说,我做个饭,味道也跟他的一样。”
墨倾说:“是啊。”
墨倾答得很随意。 江刻努力地想从墨倾眼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可看了半天,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她不是在开玩笑。 江刻一直没动。 墨倾鼻尖轻嗅,嗅到一股焦味儿,她皱皱眉,提醒:“哎,茄子焦了。”
江刻毫不在乎:“焦了就焦了。”
墨倾玩味一笑,走到江刻身边,把燃气灶关了。 “我觉得你心态不好。”
墨倾劝说,“看开点,一样就一样呗,反正他又不能出来跟你比厨艺,有什么的。”
江刻眯了下眼,低哑的嗓音里裹着些危险:“我觉得你尝到他做的饭菜,挺开心的。”
墨倾没一点否认的意思,直接反问:“不应该吗?”
“……” 江刻沉默三秒,抬手去解围裙。 手一抬,墨倾按住了他的手:“别这么小气。”
江刻眉一扬。 他刚想说话,就听墨倾道:“小气这一点,也挺像的。”
火上浇油。 墨倾这一招,做得非常成功。 然而,就在江刻彻底黑脸之际,墨倾松开他的手,忽然说:“我们做个实验吧。”
漆黑的眸里闪过一道锋芒,江刻语调一沉:“什么实验?”
“你和江延到底哪里一样。”
墨倾说,“又有哪里不一样。”
江刻没及时给出回应。 墨倾继续说:“你跟江延长得一模一样,但身体年龄对不上,记忆的真实感也不一样。我们先做个假设,你和江延是两个人。”
江刻等着墨倾往下讲。 随意地将发丝拨到耳后,墨倾往后倚着流理台,侧首看他:“你怀疑你是被操控的机器,专门为我量声订造的。那么,就干脆测试一下,有哪些想法、行为、习惯是来自于江延,又有什么部分,是属于你自己。”
“以什么衡量?”
江刻问。 他接了话,就证明他不反对墨倾的方案。 事实上,在他意识到自己是替身时,就有考虑过这个方案。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想法,哪些是被操控的。 墨倾挑眉:“以我对江延的了解。”
江刻警觉,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你——” 有没有刻意引导。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墨倾也听明白了。 “防备我?”
墨倾悠然一问,并不觉得有什么,点点头后,她道,“也正常。你可以想一想,再给我答案。”
她侧过身,拍了拍江刻的肩:“记得把菜做完了,我今天最想吃这一道红烧茄子。”
说完她就走了。 她的态度无比随意。 选择权全给了江刻。 江刻在她身上见到一种少见的洒脱。 正因如此,总让人觉得,她并未与这个时代融洽相处。 * 虽然江刻很不爽,但不管怎么说,江刻还是将墨倾点的几个菜做好了。 饭菜上桌后,墨倾还没坐下,就拿起筷子夹了茄子尝味,评价:“味道——” “不想听。”
江刻警告地睇了她一眼。 墨倾耸了下肩。 她本想说味道很好。 或许是他俩口味一致的缘故,江刻做的饭菜很对墨倾胃口。尤其是那一盘红烧茄子,墨倾一个人就解决掉大半。 这里没外人,江刻不需要做到“食不言、寝不语”。 墨倾同江刻闲聊:“你特地学过吗?”
“没有。”
“天生就会?”
江刻瞧了她一眼,回:“看了眼大概流程,是个人就会。”
墨倾总觉得江刻有意嘲讽她。 不过,她一个历经百年的老祖宗,不屑于跟江刻计较。 …… 饭后,江刻刚要收拾碗筷,门铃响了。 “约了人?”
墨倾问。 江刻顿了下:“没有。”
以前住在这里时,还会跟人有工作上的往来。 但他不喜欢工作在家里谈,所以一般不会约到家里,少数几次有人上门,还是墨家和江家的。 墨倾说:“我去看一眼。”
墨倾没去开门,而是去看可视门铃屏幕,瞧见了澎韧。 墨倾扫了一眼,回头问江刻:“是澎韧,开门吗?”
“别——” 江刻走出餐厅,可话音未落,墨倾就将门打开了。 江刻脸色黑了黑。 澎韧素来精力旺盛,脚程快,时间来不及了,江刻看了一眼手中的围裙,直接扔给了墨倾:“你去收拾。”
“我?”
墨倾不明所以。 她不砸锅摔碗就行了,哪里会收拾碗筷? 可是,江刻将围裙扔过来时,墨倾下意识接住了。 下一刻,江刻就推着墨倾进了餐厅,顺带激励了一句:“不会连这点事都不会做吧?”
“嘁。”
墨倾表示不屑。 她将围裙往椅子上一甩,就撸起了袖子,将散落的发丝随手往脑后一扎,便去端盘子了。 “江爷!”
澎韧已经进门了,语气之激动,仿佛跟江刻多年未见一般。 江刻有条不紊地将衬衫衣袖往下拉,整理好,缓缓走出餐厅,换上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出现在澎韧面前。 “你怎么来了?”
江刻问。 “我请了年假来东石市看朋友。”
澎韧眉开眼笑的,解释说,“哥说您来这里了,我想您可能住这边,就过来看看您。”
澎韧说着,还亮出了他提的礼品。 不。 准确来说,是保健品。 全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爱吃的那种。 厨房里传来了摔碗的动静。 江刻额角抽动了下。 澎韧惊喜道:“陈嫂回来啦?”
江刻面无表情:“没有。”
“哦。”
澎韧寻思着也是,陈嫂才不会这么笨手笨脚,他很快便问,“新请了阿姨?做的饭您吃得习惯吗?”
江刻没理会,只问:“你请几天假?”
“十天呢!”
“改成五天,早点回去吧。”
“啊?”
澎韧有些不解。 他的假期已经批下来了啊,还是江刻亲自点头的…… 江刻道:“去帮你哥。”
“没事,我哥……”澎韧刚想说澎忠完全能解决,但话到一半,情商忽然就上线了,他连忙道,“好哦。”
这时,厨房里又传来了些不和谐的动静。 江刻脸色黑了两分。 澎韧咽了口唾沫:“江爷,要不要,换一个阿姨?”
在东石市待了两年,澎韧临时请个阿姨,还是一件轻松的事…… 江刻内心是挣扎的。 多说多错。 澎忠“沉默是金”的美德,澎韧是一点都没学到。 偏在这时,伴随着脚步声,餐厅里传来了墨倾的声音:“碗筷都扔洗碗机了,那玩意儿怎么用的?”
“墨小姐!”
听到墨倾的声音,澎韧眼睛一亮,直接冲进了餐厅。 见到从厨房走出来的墨倾后,澎韧脚步一顿,后知后觉:“江爷请的阿姨是你啊?!”
刚想跟澎韧打招呼的墨倾:“……” 刚想堵住澎韧这嘴的江刻:“……” “厨房,洗碗机。”
墨倾一字一顿地说,朝澎韧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澎韧一个激灵,赶紧奔向厨房:“我去!”
他逃离了战场,墨倾就将矛头对准了江刻,说:“挺能占我便宜啊。”
江刻默了一下,转守为攻:“你摔了几个碗?”
“……” 墨倾成功被噎住。 半晌后,墨倾转移了话题:“去洗点水果。”
江刻说:“你去交代澎韧。”
有外人在场,江刻这一层霸总的壳,不能掉。 不过,江刻显然是拿话痨澎韧没辙的,敬而远之,没一会儿就上楼了。 十分钟后,墨倾和澎韧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只要江刻不在场,澎韧分分钟能把墨倾处成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姐妹,甭说在坐一起吃水果了,让他上桌吃饭,他也敢。 “你怎么来了?”
墨倾吃着切好的哈密瓜,问。 澎韧把方才给江刻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墨倾马上明白过来:“找戈卜林啊?”
“对啊。”
澎韧喜滋滋地说。 “特地请假过来陪他?”
“对啊。”
“你们俩在一起了吧?”
“我们俩早在——”澎韧刚要附和,一听这个就窜了起来,“墨小姐,你这年轻的小脑袋瓜子里想的什么呢?!”
他强调道:“我和我们戈戈,纯洁的,友谊。”
“……” 墨倾纯洁不了,保持沉默,兀自吃着哈密瓜。 “我们戈戈很可怜的。”
澎韧又坐了下来,拿起一块西瓜啃了口,“他是个孤儿,自强不息考上帝城大学——” 墨倾打断他:“他说他是随便考考。”
澎韧噎了一下。 想了想,澎韧无法反驳,点头:“他聪明嘛!他想考第二,分数都不答应嘞!”
“……” 墨倾心想,她上高中那会儿,怎么没想到这么夸自己。 澎韧继续说:“但我们戈戈真的很可怜。”
“除了是个孤儿,哪里可怜了?”
墨倾不解。 “他是个孤儿还不够可怜吗?”
“我也是孤儿,我不觉得可怜。”
“……” 澎韧先是怔了一下,尔后望着墨倾,眼圈忽然就红了。 墨倾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别乱来啊,我盛水的壶已经装满了。”
要再往前推几年,澎韧肯定哇哇哭了,但这会儿不一样了,他已经很成熟了,于是把眼里的泪水生生给憋了回去。 澎韧吸了下鼻子:“我们戈戈……” 墨倾浑身鸡皮疙瘩,打断他:“换个不那么肉麻的称呼。”
“好吧,戈卜林。”
澎韧改了口,“跟那些有家庭的却生不如死的人比,他其实没那么可怜。但我真的是太幸福了——” 澎韧想以自己作对比。 墨倾无情地说:“闭嘴。”
“哦。”
澎韧缩了缩脖子。 过了会儿,他继续说:“我大学跟他一个宿舍的,他不爱说话,不交朋友,到哪儿都孤孤单单一个人。是我整天缠着他,我们俩之间才存在友谊的可能。”
“嗯。”
墨倾继续吃着哈密瓜。 “跟他熟了后,他才开朗了些。他说,他其实是有家的,一直想回去。”
澎韧说,“但在五年前,他忽然又变得不说话了,但一直没有说理由。”
澎韧挠了挠头:“反正就有一次,他跟我透露,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以前谈回家,眼里总有光,但后来,他好像彻底绝望了,对回家的事闭口不谈。”
澎韧琢磨了下,问,“有家不能回,很可怜吧?”
关于戈卜林的“可怜”,澎韧自然是以自己角度来说的。 真要比“可怜”,放眼前世界,比戈卜林“可怜”的,比比皆是。 但澎韧不知道墨倾是怎么想的。 墨倾“嗯”了一声。 “他其实有很好的前途的,一毕业,很多大厂抢着要,他的年薪起点,是别人一辈子的终点。”
澎韧说,“但他全拒绝了,一个人回了东石市。”
澎韧忍不住为戈卜林辩护两句:“大家都说他混日子,可他不是的。他只是……” 没目标了而已。 墨倾一边听,一边吃。 不一会儿,一盘哈密瓜,已经被她解决完了。 “墨小姐,你是饕餮吗?”
澎韧倍加惊奇,震撼发问。 墨倾实在是被他一口一个“墨小姐”叫的头晕,直接道:“以后叫我墨倾就行。”
“真的吗?”
澎韧顿时惊喜起来,随后得寸进尺,“我能叫你倾倾吗?”
“……” 墨倾实在不想搭理他。 吃完水果,墨倾又解决了一瓶酸奶。 澎韧实在不想给墨倾定位成“大胃王”,怕再看到墨倾吃下什么重量级东西,于是准备告辞。 墨倾叫住他,问:“你要去看戈卜林?”
“哎。”
澎韧点点头。 墨倾颔首,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啊?”
澎韧脑袋上顶满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