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短暂愣住的这一瞬间,程和玉开口了。“你这就究竟是在求我放过你儿子,还是仗着我没有娘,肆意欺凌我?”
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戏谑,也带了几分讥讽。他的话却让陈郑氏的脸色骤变,脱离预想的反应令她不悦地皱起眉,在脑海中迅速想着如何应对。可还不等她想出来说辞,程和玉却先一步开口。“不过你也的确没想错,我一个没娘的孩子,又不得亲爹喜爱,的确跟街上无父无母的孤儿无异。”
他说的淡然,陈郑氏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谈得更高的筹码。可接下来程和玉的话,又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所以陈郑氏,我不想和你斗了,也不想和你那一对儿女纠缠下去,这偌大的陈府,值得我牵挂的本就不多。”
“从前只有我娘和我娘的这方院子,如今,就连这一点点念想都不存在了。”
程和玉平视着前方,正对他的墙壁,曾经是她娘一针一线耗费良久绣上去的图景,是他启蒙那天,画师给他画的。娘觉得意义重大,又怕画卷早晚会发黄损毁,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分毫不差的绣出来,仔仔细细地裱在了墙上。曾经他在那副绣画之下,同他娘说笑打闹,读书写字,吃圆糕米饼,听娘同府中下人对账,百般无聊。可直到娘离世,这院子有了新的主人,那幅娘一针一线绣好的绣画也被扔进了落锁的库房,换成了陈郑氏喜爱的观音图。昔日那些记忆,在他脑海中清晰可辨,却再也无法触碰。这一刻,程和玉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悲凉的情绪。早在娘离世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他,也没有了家。也许是因为眼中的血水不舒服,他用力的眨眨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也被捏到泛白。此时,陈郑氏尚未反应过来,听到了风声的老管家却快步跑了过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以及程和玉那张血肉翻飞的脸,顿时惊得身子骨一哆嗦。“大、大少爷?你这是……”他是府中的老人了,即使慢慢退出了最得陈知府信赖的角色,可在府中也颇有威信。突然被人撞破,陈郑氏迅速回神,眼中闪过烦躁。正欲开口解释,却见程和玉垂眸,声音无悲无喜。“陈叔,如今您掌管府中户籍文书等一应文牍,我想取出我的户籍。”
取户籍?要知道,寻常被轻易拿出去展示誊抄的户籍,都是由官府统一誊印的纸张,只用来做确认身份之用,即便是几岁稚童也能拿出去。然而,这真正的户籍,却是由竹牍刻写,只此一份。一般情况下,除非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基本上的竹牍户籍都会统一交到家族中保管。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小辈擅自取走竹牍户籍,那便意味着他自己选择了脱离家族,以后发生任何事情,都与家族无关。算是除开除宗籍、除去族谱以外,另外一种与家族断绝关系的方式。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大少爷方才提的,是竹牍户籍吧?老陈知道的道理,在场人又有谁不知?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和玉波澜不惊、死气沉沉的脸,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在他们的瞩目之中,程和玉如同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唯独看向老陈时,眼中浮现出一点哀求。“陈叔,看在我娘的份上……”“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