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的呼吸轻而平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漠然的黑眼睛闭着,乌沉沉的睫羽此时低低的垂覆下来,在眼底拉扯出两道纤长的阴影。 林青柚垂着眸光看他,景行的五官虽然生的漂亮,但却是偏冷的,看上去极有距离感,这会儿闭着眼睛的时候倒是多了几分罕见的孩子气。 林青柚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的伸出手来,正想去戳一戳他的脸的时候,景行却是忽然睁开了眼。 冷不丁的对上那双漂亮的黑眼珠,林青柚稍稍一愣,愣神的空档里,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向前一拉,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下一秒,景行稍显沙哑的声音就从她的耳边响起:“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大概是困了,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未散的睡意。 林青柚动了动胳膊,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顺手也把他拉了起来:“哪有偷偷摸摸,我就是来看看你在干嘛。”
景行顺着她的意思从床上半坐了起来,然后随手揉了下她的脑袋,问她一声:“不睡觉了?”
林青柚说:“不睡了,去爬山吗?”
“现在?”
景行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林青柚点了点头。 “行。”
景行没多说什么,起身拿了外套。 出了酒店往右转,走上两三分钟就是一条通向深山古寺的小路,青石板砌成的山路蜿蜒曲折,一直蜿蜒到密林的深处。 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青石板上已经有了细细的裂纹,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环山而上,走了约一个半小时,便可望见掩映在参天古木中的寺庙。 灵乔寺依山而建,朱墙黛瓦,飞檐翘角,气势雄伟,庄严肃穆。 空山寂寂,微风吻上这座坐落于山间的千年庙宇,大雄宝殿三脚雕龙香炉蔓延出紫檀,佛香肆意生长,菩萨端坐上位,慈眉善目的俯看芸芸众生。 林青柚取了三炷香,点燃,在蒲团上端正跪下。 景行本来是并不信这些的,但此刻看着她虔诚的表情,也随之肃然起来。 在大殿里祈完福,林青柚随着人流往后院走,出了后门,便是石栏围成的一方水池,水里满池红金锦鲤。 景行倚在石栏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她取了鱼食来喂锦鲤。 吹了会山风,身上沾染到的浓郁佛香才散去了几分,景行眯了眯眼,忽然出了声:“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林青柚没抬头,抓了一小把鱼食往水面上撒,锦鲤争先恐后的挤出水面:“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景行挑了下眉梢:“不说出来,就会实现?”
“……” 这话倒是问到她了。 林青柚歪头瞅他一眼:“也不一定的,但应该比不说出来实现的几率要大一些。”
景行饶有兴致:“怎么说?”
林青柚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眨了眨眼道:“不都是这样传下来的吗?”
“那可不一定。”
景行稍稍侧身,手肘搭到了栏杆上。 “那我也不告诉你。”
喂完最后一把鱼食,林青柚拍了拍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又纳闷的问他,“你今天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了?”
他不是一向不信神佛这类东西吗? 景行伸手顺势拉了她一把,笑了一下:“这不是看你表情太虔诚了,所以有点儿好奇么。”
两人继续往寺庙里面走,刚好经过一间佛堂,里面有诵经的声音传了出来。 林青柚站在门口,好奇的往里面张望了一眼,小声的说:“其实我以前特别羡慕皇帝的嫔妃。”
景行的尾音一扬,不解:“皇帝的嫔妃?”
怎么忽然又扯到这上面了? “对。”
林青柚认真道,“因为她们说出家就可以出家,直接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不必再理凡尘琐事,现在不行了,出家的门槛变高了,得研究生学历起步,而且还得熟读经文。”
景行:“……” 感谢社会的进步发展,提高了出家的门槛。 “对了。”
听了一会儿,林青柚忽然扭过头来问,“你说的那个求签的在哪儿?”
景行顿了顿,说:“在后面的一间大殿里。”
“那走吧。”
林青柚拉住他的后,沿着后院的路继续往后面走,“我们去看看。”
虽然她觉得算命这东西看起来不靠谱,但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景行被她拉着往后院走,随口问一句:“不继续听了?”
“不听了。”
林青柚的步伐都快了起来,“我现在对求签的那里兴趣比较大。”
“刚才看你听得那么认真,你知道他们在念的是什么经文吗?”
“知道啊。”
林青柚点了下头。 景行:“?”
景行:“你知道?”
这正常人的回答,不应该是不知道吗??? “嗯。”
林青柚再次点头,说,“《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景行:“……” 什么玩意儿? 她念了一遍名字他都没能记下来。 见他似乎没听明白,林青柚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还贴心的放慢了语速:“《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景行:“……” 大佛顶如来……如来什么来着? 沉默了一下,景行果断的掐掉了这个话题:“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们去抽签文吧。”
大成殿前,求签解文的旅客游人排出一条曲折的长龙,林青柚踮着脚往那边看:“这么多人啊。”
“大多数人都是奔着这个签文来的。”
景行也瞥了一眼,拉着她站到了队伍的尾端,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然来了,就等一等吧。”
排队排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慢腾腾的挪到了最前面,林青柚接过僧侣递来的木筒,捧在手里摇晃了两下,很快从里面掉了一支木签出来,啪嗒落在地上,一声脆响。 她弯腰把木签捡起来,低头去看,只见木签上并排写着三列小字—— 【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凝一般的解结枝头学并栖】 没看懂,景行拿过她手里的签文,递给了前面捻着佛珠的僧人。 僧人接过,微有诧异,随即微笑道:“一己之心,尽了人事,此签有花鸟传情之意,实属上上之签。”
林青柚也有点儿惊讶,她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她还以为最多会抽个中签,没想到伸手就来了个上上签。 僧人温声道:“此签中的花鸟传情是指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情怀,情侣之间,只问尽心,情意所到,缘分附之,福缘丰厚,只要同心皆可逢凶化吉。”
林青柚神色微动,听着似乎是挺不错的样子,她回头看景行一眼,示意了一下:“你也抽一支?”
景行摇头:“不抽。”
“真不抽?”
“真不抽。”
“……” 林青柚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正在给他让烟的错觉。 怕耽误后面排队的人时间,林青柚也就没再问,和他一起从队伍中退了出来,往前面的台阶上走了几层,才问:“怎么也没抽一支签啊?”
景行漫不经心的转了一下手里的矿泉水,说:“我是敬畏鬼神,不信神佛。”
林青柚:“那你信什么?”
景行忽然脚下一顿,偏头看她,唇角微勾:“信我自己。”
从山上往下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沉沉,林海莽莽,山路行人渐少,旅客散去,整座山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林青柚站在庙口的石阶上,往回望了一眼,灵乔古寺香火绵长,梵音不绝,鼓楼的撞钟声咚咚咚的响彻山间,荡起簌簌林中飞鸟,远处秋水长天,江面渔舟唱晚,山脚下旅人归家。 山路走到过半,雨忽然猝不及防的下了起来,天边的云遮天蔽日,雨势倒是不算大,只是夹杂着寂寂的山风,斜斜着往身上刮。 山里一旦下了雨,伞的作用就不大了,被雨打湿的衣料紧紧贴着肌肤,被风一吹,微微发冷。 好在酒店就在半山腰,离的也算近,进了房间之后,林青柚赶紧去拿了条干毛巾,到浴室里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之后,她捧着杯水坐到了沙发上,随手按开了电视机。 没过一会儿,景行从房间里也走了出来,林青柚正兴致勃勃的挑电影,听见他的动静,也没看他,只稍稍提高了声音问了句:“闲着也是闲着,我们看个恐怖电影吧?”
“……” 景行的脚步微微一顿,迟疑了一下问:“恐怖电影?”
按正常的故事情节来发展的话,他们不应该是看一个浪漫的爱情电影吗? 再不济,那也应该是个文艺小清新影片啊。 “是啊。”
林青柚点了下头,继续摁着遥控器,翻着影片说,“这不是外面在下雨吗?雨夜和恐怖电影更搭配。”
“……” “对了,你不怕鬼吧?”
她贴心的又问一句,“你要是怕的话,就不看了。”
“……” “不怕吧。”
景行这话说的挺没底气。 “那就行,你把灯关上。”
“……”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经典老片子,剧情音乐造型皆在线,阴森森的造型加上诡异的音乐,再配合上跌宕起伏的剧情,直接让人的鸡皮疙瘩从脊背蔓延到头顶。 林青柚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抱枕,看的聚精会神。 景行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随着剧情的铺展,他不动声色的往她的方向靠,直到和林青柚挤在一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说呢,他倒是不害怕什么鬼啊怪啊这些东西的,平时恐怖片也没少看,因为何向阳喜欢看这玩意儿,景行也就时不时的跟他看上几部。 但小糯米团子挑的这部不一样,这是他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 当时,这部电影就成了他的童年阴影。 刚刚他壮着胆子又看了一次,现在好了,直接变成他的成年阴影了。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又拉的严丝合缝,外面的灯光透不进来,林青柚也就没觉察到,从看到这个影片的名字开始,景行的表情就不太对。 剧情正进行到高潮阶段,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叮咚一声作响。 景行的神经正高度的绷着,听到这一声响,吓了一跳,心脏猛地跳空了一拍。 放缓了呼吸,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偏头看林青柚。 林青柚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影片上,没听见这一声响,景行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了她一句:“手机响了。”
“嗯?”
她的视线还停留在电视上,只朝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低头看一眼屏幕,是群里的消息。 她一边抬头瞅着电视机,一边分心点了消息进去。 【邢湘湘:嘿嘿嘿,到晚上了,我来探探你们的进度,有没有在嘿嘿嘿?】 林青柚心不在焉的回了句消息过去。 【林青柚:没有,我们在看恐怖电影。】 【江晓鱼:加一,我们在开黑打游戏。】 【邢湘湘:……在干什么???】 【江晓鱼:开黑打游戏。】 【林青柚:看恐怖电影。】 【邢湘湘:……厉害了,都这个时间了,你俩不好好享受夜生活,打游戏看鬼片???】 【邢湘湘:梨梨,你那儿怎么样?】 隔了好一会儿,夏梨才回复了过来。 【夏梨:我他妈服了,我男朋友他带了他侄儿过来,我在给他侄儿换尿布,冲奶粉!】 【邢湘湘:……】 行吧,她还是别问了,三个姐妹,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直到影片反映结束,客厅里重新开了照明灯,景行这才觉得他被命运攥紧的心脏终于是重新恢复了跳动,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想必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离当场去世最近的一次。 看完电影,林青柚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吧台上接了杯温水过来。 回来之后,她没往沙发上坐,而是站到了景行面前,低下头来看他,有些担心的模样:“你脸色好白啊,是不是刚才被吓到了?”
“……” “不是。”
景行闭了闭眼,嗓音哑着,再次搬了一个万能的理由出来,“我……低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