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茹，看清楚哈，是个女儿，恭喜你。”

护士将婴儿腻乎乎的小脸，在方茹脸上贴了贴。“来，亲亲妈妈。”

方茹眼泪一下就控制不住了，沙哑着嗓音问：“她健康吗？”

“新生儿评估十分，不用担心啦。”

像是为了证明给妈妈看，小家伙挥着小拳头，很卖力地哭了几声。方茹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痛了整整一天的四肢百骸，这时候像是彻底散开，疼痛再度汹涌。不管怎样，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她这一天死去活来的痛，十月怀胎的苦，就都值了。缝合还在继续，麻药却已经在逐渐失效。以前只听过万箭穿心，真正到了针线一下下刺穿皮肉，来来回回，才知道那种从尖锐到麻木的痛，生不如死。护士推着小家伙去新生儿观察室之前，要先到门口报个喜。不一会儿，婆婆黄春秀的声音，穿透了好几道门传进来。“怎么会是女儿呢？”

“你们姜医生明明说的是个孙子，怎么就变成孙女儿了？”

“是不是你们换了孩子？”

“我就说这种大医院乱的很，你们非不听！”

“姜医生你给我出来，你把我孙子弄哪儿去了！”

麻醉和剧痛下昏昏欲睡的方茹，一下惊醒。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姜医生的手抖了抖。“哎呀，这家人是不是疯了！”

护士抱着孩子又跑了进来，气得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你们是没看到，一听说是女儿，一家人脸色儿都变了，孩子都没看一眼！”

另一个医生问：“老太太在外面嚎什么？”

“说我们偷换了她孙子……”护士小声嘀咕：“还非说姜医生给她承诺过，一定是孙子。”

“我什么时候承诺的？”

正在缝合的姜医生，音量猛地提高：“简直是不可理喻！”

“姜医生别生气，已经叫了保安。”

护士说着，不满地看了眼方茹。方茹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吃力道：“姜医生对不起，我婆婆就是个农村妇女，你别给她计较……”也不知道姜医生听到没。反正手术室里的气压一下变低，方茹大气不敢出，疼也不敢喊。她就知道会这样。整个孕期，婆婆不知从哪儿听说，吃野菜能怀儿。隔几天就回农村老家挖几袋来逼着她吃。直到她急性中毒，进医院花了几大千才消停。怀上后，又开始逼她吃各种酸的食物……孕后期产检时，医生明明多次说过，胎儿头围比较大，顺产可能比较困难，建议剖腹。公公婆婆非说顺产的孩子聪明，死活不让。昨天破羊水进医院起，她整整疼了八个小时，疼的想死他们也不同意剖！医生说再不剖腹会引起胎儿窒息，公公婆婆还是要坚持。而她老公刘明华，翻来覆去就一句：“听妈的，妈有经验。”

她那时候，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快生下来吧，只要能生下来，让她死都行。姜医生也是急了，当时吼了一句‘你们还想不想要孙子了’！方茹猜，要不是这一句，她们母女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停尸房里了。眼泪又止不住了。想起五年前，她和刘明华就是在这家医院认识的。当时，父亲被确诊肝癌晚期，母亲再婚后刚生二胎。她一个人孤立无援，请的护工恰好是同一个学校的刘明华。刘明华来自农村，家境不是很好，假期就靠着做各种兼职赚取学费。父亲去世后，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是刘明华陪她熬过来。他说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他的家人就是她的亲人……所以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没要一分彩礼就和他结婚。婚后，他们住在父亲留给她的房子里，为了让他们一家安心，她甚至在房产证上主动加了刘明华的名字。刘明华在一家IT公司上班，这些年来，工资大部分都花在刘家人身上……这些她都毫无怨言。她本身是学财务的，之前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工资并不比刘明华低。是刘家急着抱孙子，非要她辞职备孕。她一直在妥协，一直在很努力的配合他们，想要融入这个家庭。可他们真的有拿她当家人吗？他们只当她是个生育工具！是个没有依靠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最让方茹寒心的还是刘明华的态度。堂堂大学生，在父母那里，从来就没个是非之分……愚孝往往比愚蠢更可怕，也更可悲。悲怆海水一样涌来，方茹呼吸一阵阵的发紧，引得心率不稳，仪器叫个不停。“产妇请注意情绪。”

几个月产检下来，姜医生对方茹家的情况多少了解。但身份和处境在这摆着，也只能轻叹一声。方茹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没完。她刚被推出手术室，还没看到刘明华，婆婆黄春秀就冲了过来。“姜医生你总算是出来了！”

“你今天非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公公刘大村也扯着嗓子喊：“你收了我们东西，也作了保证，现在孙子变孙女，这属于医疗事故！赔钱！不然我告你们院领导去！”

刘明华匆匆看了眼方茹，赶紧去拦。“爸妈，咱不是说好不闹了吗？”

“不行，今天咱非讨个说法不可！”

老两口扯着姜医生不放。姜医生也算是院里的老资历了，这种事真是头一次遇到。她先是喊：“保安呢？”

然后尽可能的心平气和：“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收过你家的东西？又什么时候作出的保证？”

“医院有规定，不能泄露胎儿性别，我不可能做违反规定的事。”

黄春秀跳着脚喊：“我给你送苹果你忘了！我问你咱儿媳妇怀的是不是和我手里的苹果一样，你亲口说是！那苹果就是带把儿的，你要不确定，你为啥说是，为啥要收我苹果！”

刘大村接着说：“还有让我们签字的时候，你说的也是孙子，大家都听到了！”

方茹太阳穴突突地跳，真想跳下床，拿把大刀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