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寒衣节,天气越发冷起来,连着庭院中的几株桂花也开始余香不再,花瓣凋零,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尤其的寂寞。花开花谢,本是常事,或许是我心中念想太多,竟有些许怅然,百花如此,何况是人。默默叹了一口气,冬日来临了,什么都懒懒的,连着我的心也开始懒惰起来,皇帝安景凉顾念着太后的面子,不得不来鸳鸾殿,然或许是我每次都不曾热情,一来二往,他来的次数也开始减少,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即便因此被太后责骂,却也少了那些虎视眈眈的挑衅,倒也轻松许多。抬眼瞧见雯心自外头进来,我低头取过一旁刚打好的络子,问道:“杜昭仪如何了?”
雯心将手中的食盒往桌上放去,尔后道:“回美人,奴婢依着美人的吩咐将早间小厨房做的紫薯糕送去了杜昭仪那,昭仪娘娘正在午休,故而奴婢并未见着她,只问了她身边的碧鸳,说是娘娘一切无碍,还请美人放心。”
我唔了声,杜涵月身子越发重了,因着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也尤其冷,我的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太后那却也对此寡淡了,这便更叫我寝食难安,我又因着避嫌,不能时时去看她,只能闲暇的时候派雯心和青烟去瞧瞧她的情况,每每听到她很好,我才心安。轻抚了抚手中的络子,万绿丛中一点红,中间是个千千结,下尾挂着玉石坠子,煞是好看,私心想着若是同那凤琉青玉环佩挂在一起,必是相得益彰。“奴婢瞧着美人费了好些时日打这络子,如今好容易完成了,可是要赠给陛下的吧?”
未觉雯心已至跟前,我忙收起络子,唬了她一眼道:“我留着自己用的。”
雯心笑道:“美人就勿要骗奴婢了,哪里有人是打了千千结自己用的,不是都应该送给爱的人的吗?”
“那也……”不是皇帝这四个字到底没敢说出口,只将络子往衣袖里一塞,转了话题道,“对了,近两日怎么都不见青烟,那丫头在忙什么?左不过我这殿里头也没什么要她忙的,她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可是成日里出去野了?”
雯心一愣,尔后忙道:“青烟哪敢啊,不过是因为前阵子惹了美人不高兴,所以才躲着不在美人面前侍候罢了,美人若想见她,奴婢即刻就把她叫来。”
我摆了摆手,“我哪里会同她真的生气,你看见她了告诉她一声,别再躲着了,再躲我才要真生气呢。”
雯心忙笑着应道:“是,美人。”
我又道:“再过两日就是下元节,我今日正巧无事,你去将我前两日写的经文收拾一下,我正好带去太后那,若是太后看了高兴,我还想陪太后诵几句佛经。”
“素日宫里头的主子都想着法的留住陛下,偏美人倒是一点都不急,美人心里如何想的,奴婢自然猜不出,可私心以为美人这么做定有美人的道理,只是……”雯心转身去书桌上收拾起来,又朝了我迟疑的道,“前几日太后娘娘还因为陛下未流连鸳鸾殿而恼心,美人今日又何必自己过去呢,倒是平白又得招来训话。”
我一笑,应道:“宫里每逢上元、中元、下元节,必是要修斋念佛的,皇太后和贤贵妃又一心向佛,我等身为后宫妃嫔,自也要尽心而为,今日不过是去送经文,太后又怎会训我呢,雯心你从前就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难道连着太后娘娘她的真心都不懂了?”
她听后咬了咬唇,想要辩驳,我复又接道,“且日前陛下朝上之事繁复,已有多日未进后宫,别说是鸳鸾殿,便是昭阳殿、凤凰殿,以及如今最为谨慎小心的飞羽殿,陛下都无暇顾及,太后娘娘那样明事理的人,自也知道我的为难。”
雯心这才服身道:“还是美人想的周到,奴婢愚昧了。”
我见她已收拾妥当,便是一笑,起身道:“走吧。”
到达长信殿的时候,却不想楚昭仪也在,我虽有些尴尬,可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也不能就这么走,便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给皇太后、贤贵妃、楚昭仪请安。”
进去之时,几人正说笑着。“起吧。”
太后命了雯心扶我入座,又道,“今日倒难得,你还想到来瞧哀家,哀家与贤贵妃闭关诵经多日,也不知这宫里头发生了些什么,方才楚昭仪倒是与哀家说了一番话,你来了正巧也能与哀家说说。”
我微微有些惶恐,眼瞧着昭仪楚世吟轻扬着嘴角端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也不知她在皇太后面前嚼了些什么舌根,近来这宫里头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我虽整日待在殿中,然宫中每日里发生些什么,我便是不想打听也由不得自己,可即便心中有数,有些话却也不能在太后面前提起的。“回太后娘娘,臣妾每日里都待在殿中,只偶尔去瞧过杜姐姐,陪她说说话,至于宫里发生些什么倒是不甚清楚,想来……”我略略望了眼楚世吟,复又道,“想来有楚昭仪料理,自也不会闹出些什么来。”
“那倒是,楚妹妹做事一向有分寸,又果断冷静,先前与臣妾一道打理后宫,臣妾也是深有体会,有楚妹妹代为管理,太后娘娘便是放心吧。”
一旁的荣霜浅笑着对太后说道,我瞧着她面色冷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楚世吟的傲慢有所不悦,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面前的茶杯上,好一副温婉的模样。这几日里我也将这两人稍稍做了些了解,荣霜如此好脾气,原是只蟹子,在一个群体中,蟹子不会是领头指挥之人,却也不会是带头反对之人,属于中立一派,即便身处风暴中心,却也能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只静坐一旁,明哲保身,或许这也是为何她会被楚世吟压的死死的原因。对于蟹子来说,孩子是很必需的,大家都知道,蟹子是以家为中心,可偏偏却让她嫁给安景凉这么多年都无所出,当真是老天在捉弄她,我看着她略有些温婉中又带着一丝落寞的模样,竟有些替她可怜。身为后宫妃嫔,无所出是比得不到皇帝宠爱更叫人无法启齿的事情。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才始终登不上皇后的宝座,虽然仅仅就只有一步之遥罢了。转眼瞧向楚世吟,大狮子,她身为昭仪,吃穿用度却远在贤贵妃之上,宫里旁人不敢说,却连皇太后和皇帝也不曾说她半句,搅得她越发猖狂了。她的性子本就如一团火焰,威严霸气,引人注目,可弱点也在此,过于高傲便会轻敌,做事太过决断便会欠缺考虑。早前就听雯心说过,她殿中曾有个婢女,偶尔被陛下临了幸,却不想运气极好,别人想了一辈子不能得偿所愿的事儿在她那却是一次即中,皇帝高兴,将她擢升为美人,可就在大家以为她这乌鸡要彻底变成凤凰的时候,竟不想突然滑胎,那时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那婢女又因着小产肾虚体弱,不过数日便也随着一并去了。到底是天子凉薄,不过拉了个背黑锅的,匆匆将此事了结,滑胎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无人再敢提及半分。虽然宫人不敢议论,可底下谁人不知,那婢女不是被楚世吟害死的还能是谁,整个皇宫中,能由着她这样胡作非为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她连谋害皇嗣之事都敢做,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的?大狮子的眼里可容不下半点沙子。“倒也是,想来皇帝一向英明,雨露均沾,又有你们这两位事无巨细的爱妾,这后宫也闹不出什么来。”
皇太后瞥了眼低头安静坐着的贤贵妃,语气略有些不悦,我还未细想她话中之意,她又转向我道,“你今日来,可有何事?”
我忙收回思绪,低头应道:“回太后娘娘,娘娘素来敬佛念佛,臣妾亦是有所感悟,这再过两日便是下元节,臣妾前几日正好得空抄了些经文,今日特来送予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能提点一二。”
“你倒也是个有心的,难为你耐得住性子,便是承上来吧。”
雯心听闻,忙将手中的经卷递了上去。太后边看边道:“字迹娟秀又不失小家子气,这一手隶书倒是写的很好,哀家竟不知你何时学会了这样一门功夫,倒让哀家委实惊讶。”
我心中一惊,怕是她以为从前的我只知玩乐,哪里还会书法,今日这经文定是旁人代写的了,太后今日情绪明显很差,我若再说什么恼了她不高兴,恐怕不止是一顿训话那么简单了。我低眉沉思了片刻,酝酿了一番,方才道:“臣妾的字哪里能同隶书相提并论,倒是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那你可说说,你这抄佛经可有抄出些什么感悟来?”
“回太后娘娘,臣妾记得杜姐姐曾与臣妾说过,练字的时候脑子里便什么都不想了,只安安静静的,因为若是心不静,那手就不静,手不静,那写出来的字也就不端正了。臣妾素来性子急躁,一连了多日,方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臣妾想,这便是最大的收获了。”
“你的性子也确实是急躁了些,杜昭仪说的对,练字可静心,那你今日就在哀家殿中抄录完一份法华经再走吧,也好让哀家瞧瞧你可否真的做到心静了。”
我本意如此,自也不会推辞,忙服身应了,宫人早已在殿中隔室安置好了一切,雯心在旁研磨,我便开始一字一句慢慢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