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在杜彬之事发生之后的大半个月时间里,内宫外朝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太后是果真耐不住了,又或者杜彬那日所言触及到她内心最不愿回忆的往事,让她本还压抑等待的心突然之间就爆发了。最明显的举动便是,自从安景凉登基后就远离锦城至今未回来过的荣威,回来了。唯一能命令他的人,就只有太后一人。在这紧要关头召唤荣威回到锦城,其意呼之欲出。荣威身后有坚固不催的荣家军,这些人跟随荣威打过无数场胜战,可谓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他们对荣威的忠心无人可比,而这也正是安景凉恐惧的地方,纵然他已将之前司马鹤手中的精兵收回,却也难敌荣家军的威力。因为这个缘故,早前被寡淡应付的荣霜又恢复了以往的盛宠,她却也不过同从前一般,面上始终只是淡淡的笑,她是个聪明人,心里又何其不明白,不过都只是演戏罢了,安景凉待她若当真有感情,也不过只是一点点的愧疚而已。如今这宫中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行事都谨慎小心,然唯有一人,却依旧掩不住霸道的性格,那便是居于凤凰殿的楚世吟,虽然因为之前大皇子无故早产的事被安景凉严罚过,然事情过去这么久,安景凉早已宽恕了她,加之太后的重心已移向别处,对于后宫之人也并不多加管束,于是乎,这后宫便成了她的天下。楚世吟的父亲乃礼部尚书楚言,礼部向来和太史局走的极为亲近,我大约也知道她肆无忌惮是因为什么,太史局的星象最近晃动的厉害,紫薇宫动荡意味着皇宫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楚言定早已将这些消息掌握在手中,该选择什么,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只是,楚世吟却是爱极了安景凉,这么说来,楚言就未必会选择太后了。也怪不得,每次遇见楚世吟,她都不曾给过我好脸色。如今他们各人怎样我并不关心,我在意的是如何将杜涵月救出来,甚或能让她远离锦城,这或许也是我弥补对她歉疚的唯一法子。我将星盘书翻来覆去看过十几遍,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再次改变星运的办法,我只知紫微星一直在闪烁,如今荣威在锦城,安景凉心惊胆战倒也无可厚非,每次紫微星暗下去的时候,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我是真的很怕,太后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在所有人都没有一丝防备的时候逼迫安景凉下位。“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歇歇吧。”
晚间正趴在小几上就着烛火看书,青烟迈着小步进了来,取了头上的簪子拨亮了些灯芯,边挑边道。我瞄了她一眼,复又垂了眸子,只轻声问道:“陛下今夜去哪了?”
青烟嘟囔道:“还能哪啊,这连日来陛下夜夜去的昭阳殿,明眼人都看出来是为了什么,娘娘不必介怀。”
青烟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只以为我会因此劳神伤心,便是语带不悦的劝我宽心。我也不同她解释什么,只低笑了一声应道:“瞧你说的,贤贵妃陪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陛下待她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便是没有荣威在后,她的地位却也是不会低的,倘若不是因为士大夫的谏言,或许这皇后之位就是她的了。”
“娘娘您怎么还笑的出来?”
青烟放下挑拨灯芯的手,叹气道,“奴婢总觉得自打娘娘入宫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有时候奴婢都很好奇,娘娘果然还是从前相府的大小姐吗?”
我捧着书的手一滞,尔后轻笑道:“哦?本宫哪里变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不是变了,不过只是看清太多真相罢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想要再谈笑风生的面对每一天,那是不可能的。况且现今的状态已然有所控制,否则的话,换做从前,我必定会连夜逃出这皇宫,便是死,也不会继续和这宫里的每个人纠缠下去。“从前在相府的时候,娘娘总说人生苦短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快乐和自由,所以您总喜欢偷偷的溜出相府去大街上游玩,纵然被人瞧见也不怕,被老爷知道了打骂也不怕,不过嬉笑求饶就过了,更甚……居然一连在外一个多月,回来了还是如常一般洒脱,奴婢总以为娘娘是这个世界上活的最舒心最自由的一个人。可自从娘娘入宫后,一切好像都变了,娘娘也会伤心也会难过,甚至,比起从前,娘娘更懂得隐忍了……”“青烟……”我听她细细苦诉,低眉打断了她的话,她所说的无不是真相,可她到底是不明白,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所存在的意义不一样,所选择的立场也不一样,除非我看透生死看破红尘,否则如何能做到不问世事,依旧没心没肺的活着?我无奈一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快乐和自由每个人都想要,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真的能一辈子都能自由且快乐的活着呢?纵然本宫当初没有入宫,纵然还能像从前一样一直待在相府,可总有一天,父亲母亲会老去,这世间还是会只剩本宫一个人,到那时,会比之现今更为凄凉和寂寞。不是本宫变了,不过是长大了,看多了,考虑的更为全面罢了,倘若隐忍就能平安度日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青烟抿了抿唇,走近了我几分,道:“眼下的局势奴婢不甚清楚,可奴婢也知道娘娘必定一直在担心,奴婢能做的就是守在娘娘身边,希望娘娘有朝一日还能跟从前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不免带着几分酸涩,“大少爷离了家,娘娘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娘娘将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奴婢担心娘娘的身子会受不住。您从前是个爽快的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不会多加考虑,从前老爷还说这般鲁莽的性子容易得罪人,奴婢也觉得如此,可是现在的娘娘,奴婢看着心疼。”
我低眉看着书本,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青烟所说未尝不是我心中所痛。那么多的事我只能一人承担,好多想要一吐为快的悲愤,却只能一直藏在肚子里,或许从前的苏羽歌当真是心思单纯无所顾忌,可如今的我,却再也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了,有些痛有些伤,在承受过后也只能等着它自己痊愈,我能做的不过就是咬紧牙关不轻易求饶罢了。“娘娘早前去永巷救下了杜美人,您和她说的话,奴婢也听到了。娘娘要怎么做?如今这紧要关头,娘娘当真要替她谋出路吗?”
青烟见我不语,思量了半刻,终于说起了永巷的事。那日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倒也能忍,隔了这么久才开口询问。我轻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轻声应道:“本宫只觉得杜姐姐不该受此不公,若是可以,只望她的后半辈子能过的舒心些罢,纵然本宫逃不开,也不愿她就这么困在永巷。”
“娘娘……”青烟欲言又止,我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看了着实有些难受,便打断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说出来,本宫如今心很乱,身边也唯有你,你不必忌讳什么。”
听我此言,青烟方才道:“不是奴婢不愿娘娘救杜美人,只是,依着杜美人的性子,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不说她还未报大皇子的仇,便是她父亲杜大人的死……她也不会那般容易就释怀啊……”“你的意思是?”
我偏头瞧了瞧青烟,眉头微微皱起,满是不解。青烟复又接到:“娘娘可忘了小时候的事了?”
我不语,她便是自顾自的又道,“奴婢忆起娘娘九岁生辰那日,相府来了好多人,包括当年已是太子的大皇子、已故的安公主、如今的成亲王、表小姐,还有杜美人,当时府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那时太子才随先帝从西域回来,带回了好多好玩的物什,便是带了些分给在府中的姑娘们。午后姑娘们在园子里打闹,二小姐一时不注意,将杜美人的东西弄坏了,她虽然面上不说什么,可奴婢分明瞧见她趁你们不注意,悄悄将太子赏给二小姐的宝贝扔进了后院的小池里,后来还因为这件事,二小姐大哭了一场呢。娘娘可还记得吗?”
我自然是不记得的,只青烟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也只能轻唔了一声,问道:“你同本宫提起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青烟道:“奴婢并非是要诋毁杜美人,然杜美人她自小就极有主见,怕也是杜夫人早逝的缘故,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吃亏,便是她得不到她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就算是现在,她对娘娘好是可见的,然她心里的怨恨呢?这些日积月累的怨气,娘娘当真以为仅凭着娘娘三言两语相劝就散了吗?”
我自认为自己和杜涵月相处这么久以来,对她也算是了解,虽然我知道大蝎子向来爱憎分明,不可能那么快就将仇恨从心头抹去,可我以为到了眼下连命都难保的地步,她也该看清一切,明哲保身。然青烟的话却又动摇了我心头的想法,恍然忆起那日在永巷杜涵月的眼神,一股担忧涌上心头。“奴婢知道,娘娘和杜美人自小认识,也不忍心看她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奴婢私心也不愿看到她那样,只是,奴婢想提醒娘娘一声,如果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她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娘娘念着往昔的情分想要救她是好的,可也要有所警惕,万别被她利用了。”
青烟絮絮叨叨,我已然无法思考,只觉大脑分外沉重,恍然记起早前在上林苑时她和我说的话,又想起入宫之后她每每和我谈心说的话,又忆起永巷时她与我说的句句肺腑之言,直觉她是真心将我当成妹妹一样的,纵然我坐上了帝后的宝座,她也从来不曾对我冷言冷语过,反而还替我高兴,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利用我呢?晃了晃脑袋,我朝了青烟摆了摆手,打断道:“青烟你过虑了,杜姐姐的为人本宫很清楚,纵然她心中万般仇恨还未理清,却也不会伤害本宫,况且如今杜大人已死,她的身边再无其它人,本宫若还这般怀疑她,那可当真叫人心寒了。”
“可是娘娘……”“本宫知道你都是为本宫着想,然杜姐姐的事,本宫非帮不可,你若当真想替本宫排忧解难,那么在此之前好好给本宫盯着永巷那边,千万提防了司马茹从中作梗。”
早间司马茹的话犹然在耳,如今杜涵月的意志是最薄弱的时候,司马茹若从中挑衅,难保她真的会对我生分,到那时,才真的会被青烟说中。‘轰隆’……正说着,突听外头传来一阵雷鸣,尔后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天际划过,照亮了整个内室,一瞬间又暗了下来,面前的灯烛扑闪了一下,险些扑灭。“呀,看样子要下雨了。”
青烟忙的跑去窗口,朝外头望了望,尔后踮着脚将本来开着透气的窗户紧紧关上。夏日阵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为何我的心却开始慌乱不止呢?这惊雷闪电像是有所预兆一样,似乎在昭告漓月江山此时此刻亦是沉浸在一片风雨中飘摇不止。“奴婢还是服侍了娘娘歇着吧,至于杜美人的事,奴婢还是希望娘娘能三思而后行,至少等过了下月的乞巧节再议也不迟。”
青烟回到我身前,依旧还是不改初衷,谨言相劝。我无语反驳,这件事情总要好好想想的,倒也不是顾虑杜涵月是不是真心的问题,而是我如今确实也找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转念一想,或许,某些人,也该是时候见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