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去后,安景凉就不曾再踏足过鸳鸾殿,却也时时听闻他整日里不是在宁清月的寒香殿就是在楚世吟的凤凰殿,偶尔还会去昭阳殿坐上一会,却是对宫中其余的女子再也没有宠幸过。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他不来我殿中,而是,总觉得他这是做给我看的,都说了该要雨露均沾,他这副样子,倒是让我的耳根子不清净了,那些个小宫妃时不时以看我为由,顺便再抱怨上几句,叫我这皇后左右为难。只是这样的日子却也维持不了多久,楚世吟那样的脾气,有了安景凉的宠爱,越发的无法无天,便是听闻在我生辰前一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竟是和宁清月起了冲突,两个人,一冷一热,倘若只是她们二人,那楚世吟还能沾上风,偏不巧,被安景凉撞见,宁清月一向话不多,明眼人看着就知道是楚世吟咄咄逼人,是以,也没听她多解释,直接下令让她去祠堂面壁思过。青烟告诉我这话的时候,却是一笑,“这下倒也好,明日乃娘娘的生辰,楚昭仪不在,倒也能少几许风波。”
我轻点了点头,合上书本,抬头瞧了瞧一方碧空,今日的温度稍稍高了些,阳光洒在身上不似前几日那般冷峭,倒是多了几分暖意,倘若除去心中那些杂念,这般静谧的午后最是怡人的。“香夫人可有受惊了?”
起身往前方走去,轻问出声。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依着宁清月的心性,又如何会被楚世吟压倒,再者,如今御剑山庄的人除了宁凌天已先行回了江都,其余的几个都还在宫中,又怎会看着她被人欺凌,左不过只是闹心了一些罢了。是以,此番和楚世吟的争执,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惊的,我这么问,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去寒香殿的理由罢了。青烟撇了撇嘴,似有些不快道:“娘娘何须担心她呢?她自有陛下担心着,哪里会受惊,可好得很呢。”
我低眉瞧了瞧她,只道:“今日日头不错,你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青烟也未多想,应了下来,又回屋替我取了披风,这才跟在我身后出了殿门。恍然想起长秋殿那么一闹,我已经有多日未曾出过鸳鸾殿,巷道上的宫人内侍看到我,显是有些惊诧,忙的屏退左右跪了下来,然我知道,那些个关于我的闲言碎语不会就此消散,只是在我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罢了。眼神掠过排排宫人,我不急不缓的走在宫道上,并不说一句话,青烟跟在我身后,亦是沉默不语。不过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转过中门,诺大的寒香殿殿门出现在眼前,青烟方才觉得异样,忙上前一步问道:“娘娘怎么走到这来了?”
我抬眸盯着鎏金滚烫的寒香殿三字,轻扬了扬嘴角,迈了步子,“既然来了,倒不如去瞧瞧。说起来,本宫还从未来过寒香殿呢。”
在宁清月入宫之前,这寒香殿从未有人住过,然每日里却有宫人内侍细心打扫。听闻这寒香殿乃先帝在位时,洛妃娘娘的住所,此殿冬暖夏凉,加之整座殿台外嵌宝玉麒麟,内造亭台水榭,实在是整个皇宫中最精贵的殿宇。安景凉将此殿赐给宁清月,其意不言而喻,那是多重要的人才有的殊荣啊。虽然安景凉待我很是真情实意,可我不相信,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会超过宁清月,不管怎么看,他爱的好像只有宁清月一人吧。想要来寒香殿,这个想法也不过只是今早突然冒出来的,这次的行动却是最快的,说来就来了。只是站在殿门前,我却有几丝恍惚,眼瞧着高耸殿门之上的烫金大字,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娘娘还是回吧。说不定,眼下陛下……正在寒香殿呢。”
青烟低眉扶着我的臂膀,轻声劝道。终究还是回了神,朝了青烟淡笑道:“你怕什么?本宫不过是来寻香夫人说几句话的,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是碰上了陛下那又有什么置喙的?再说,当初随陛下微服出宫的时候,本宫曾有幸和香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她倒也不是不好相与的人,你且安心吧。”
轻拍了拍青烟的手,遂抬了步子上前。早有宫人进去禀报,才入殿,便是看到宁清月携着裙摆匆匆出来相迎,身后跟着的居然是他们宁家三兄妹。我微微一愣,竟不想他们会在。“皇后娘娘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宁清月今日着了见水青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罩着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发髻之上只简单插着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倒是显得清新可人。我笑着虚扶了她一把,尔后又令她身后几人起身,这才簇拥着入了殿中。这寒香殿果然是座宝殿,方才在外头虽然日头照在身上尤能显出几分暖意,却因着已入金秋时节,到底还是有些虚寒,这方前脚才入殿,便觉宛若一阵和煦春风拂过脸面,顿时全身都惬意起来。复又环顾了下殿宇,虽算不上宽广,然比起我的鸳鸾殿,显然要高贵大气许多。我心下一笑,也难怪宫中传言我这皇后有名无实了,同寒香殿相比,我那鸳鸾殿算得上什么呢?被引着入了座,早有灵巧的宫人替我上了茶,我抬眸瞧了瞧站着的几人,除了宁清月和宁玄曦眉宇之间还算坦然,其余二人,却是低着头不敢看我一眼。我总觉得有些尴尬,便是出声道:“都怎么了?你们同本宫又不是初次见面,不必那般多礼,都坐下吧。”
这么说了,他们四人方才在铺垫上跪坐了下来。我轻抿了口茶,见他们不曾开口,便是笑道:“莫不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倒是扰了你们话家常了?”
宁清月淡笑道:“娘娘何来此言,娘娘万尊之躯能来寒香殿,是臣妾之福,臣妾同弟弟妹妹们也没在说什么,左不过就是想着待得他们出了宫,就难能见面了,这才拉着想多待一日是一日。方才正说到伤心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倘若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勿要介怀才是。”
我轻唔了一声,叹气道:“倒也是,听陛下说,待得明日本宫生辰后你们几个就要离宫了。这说起来,在御剑山庄的时候,本宫还有劳你们照顾,如今你们入了宫,本宫却是不曾照拂到你们,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只是,香夫人深受隆恩,必然会有机会回去江都的,倒也不必太过伤心。”
抬眼看向宁玄曦他们三人,倒也不是客气话,却是真的有所歉疚,尤其是宁清舞,眼看着她低垂的眉目略带几分红肿,想来在我来之前才刚哭过。本来她和安景尘的婚事大致已经敲定,因为我的昏倒,安景凉便不再提此事,她伤心难过也是必然的。“娘娘严重了。娘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我们不过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劳娘娘费心。陛下能留我们几个在宫中待这么久,已是天赐之恩,我们再不敢奢求别的。”
宁玄曦轻笑了一声,出言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似有意与我保持距离。我知道他是在怨我,因为安景尘的事情,让他宠爱的五妹伤了心,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我。可他是知道我对安景尘的感情的,我亦是无可奈何。我努了努嘴,不知该如何回他,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一旁的宁清月适时的出声道:“娘娘,明日就是您的生辰,早前臣妾还不知,还是昨儿个陛下告诉臣妾的,这一时半会臣妾也没法准备大礼。听陛下说,皇后娘娘素来爱兰花,恰好,臣妾入宫之时带了一副画,如今想来却该是合娘娘意的,今日娘娘既然来了,臣妾就借花献佛,赠予娘娘吧,还望娘娘能欢喜。”
她说着已然起了身,招了殿外的宫人入内,仔细吩咐了几句,那宫人便是匆匆往内阁中去。我宛然一笑,“想不到香夫人还有这份心,当是有此心意,本宫就已经很高兴了。想来御剑山庄的东西都该是上好的物件,倒是要香夫人忍痛割爱,本宫有些过意不去。”
“割爱的却也并不是臣妾。”
宁清月淡笑应道,对上我有些疑惑的双目,她复又接到,“娘娘待会一看便知。”
宫人很快回了来,手中捧着一宗一米宽的卷轴。宁清月接了过来,复又引了我们几人往书桌边走去,移了桌上的笔砚,将卷轴置于上头,将卷轴缓缓拉开。霎时,一幅玉蝶戏兰花图赫然呈现在眼前,我虽然在书画方面不是特别精通,只是单看这墨迹和纹理,加之那栩栩如生的玉蝶,以及可以假乱真的各色不同品种的兰花,便可知,这画必定是出自名家。此卷轴一共长两米宽一米,直到全部展开,我才看到左下角的一行诗词,不禁轻吟出声,“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皇后娘娘可觉得如何?是不是合您心意?”
宁清月笑看着我问道。我回了神,伸出指尖轻抚着画面,点头道:“好,当真是一副好画。”
复又抬眸问道,“只不知,这画是出自何人之手?竟能将兰花描摹的如此动人,本宫倒想见一见。”
此话一出,却是连着本来还有些拘谨的宁清舞和宁玄寒都笑了,尔后连着宁清月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正对着我的宁玄曦,我朝他望去,他却是瞥了身子,低咳了一声,似有意逃开。我心下明了,竟想不到宁玄曦还有这本事,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是宁三公子的手笔,本宫三生有幸,能得此宝物,多谢宁三公子割爱赠予本宫,本宫可就不退却,这便收下了。”
笑望着他,心下却是隐隐有些不安,只一想,大约也是巧合吧,再说他又不知我爱兰花,或许是他本也爱兰花,这才有了这幅画。今日宁清月转送给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来此想要和宁清月交好的目的已经达成,这便够了。“娘娘欢喜便好。”
他微低了低身应道,尔后伸手将画轴卷了起来,双手奉于我面前。如是,又说了些琐碎的话,在气氛融洽之后方才起身离去。踏出寒香殿殿门的那一刻,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回头又望了望紧闭的殿门,一抹笑意涌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