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足北宫天牢,上一次,我和太后同勤太妃隔着铁栏对峙,这一次却是我自己入了这坚固不可摧的牢笼。我原以为自己会很恐惧,会滋生出很多担忧来,担心相府,担心安景尘,担心所有在我身边的人,可当真到了这里,我的心却无比平静。所有本该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解脱后的轻松。终于,所有伪装起来的谎言可以不用再继续,我怎会不高兴?已经忘了自己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有多长时间,只感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牢常年无关,我不知道黑夜是否过去,白日是否来临?我的大脑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脑袋昏沉摇摇欲坠的时候,就想着,永远睡过去不要醒来就好了。可是周遭的凉意还是一次次将我逼醒,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直到铁栏外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直到安景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依旧保持着不曾动过的坐姿,连着头都没有抬过。他解开锁链,入了牢内,站立在我面前,眼眸所及之处是他的龙袍下摆,那亮眼的明黄色刺得我的眼睛好疼,眼角隐隐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虽然瞧不见,却也知道该是带着如寒冰一样的冷意。“朕同你说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愠意,在本就安静无声的牢中突然响起,显得有些突兀。我将面孔埋进双膝,闭了双眼,此时当真不想和他说话。他无非就是来责问我,羞辱我,到最后给我的不过就是一死,既如此,说的再多也无用吧?便是没有人给我设陷阱,终究有一日,为了漓月江山,他还是会对我下手,早死晚死,都会死在他手里,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起来。”
却没想到,下一秒,我的身子就被他大力拉了起来,我不得不抬头去看他。出现在我面前的安景凉憔悴了不少,连着胡渣都冒了出来,看来我在这牢中已经待了不止一日了,这年月却也过的快,恍然不知,几日都过去了。思及此,却是不由轻笑了出来,他见我如此,冷不丁放开了手,将我往地上丢去。“你想死吗?你想死是不是?”
他居高临下望着我,提高了声音指着我道,“朕偏不随你的意,你想要和安景尘一起死,朕偏不让你死。朕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朕要你亲眼看着相府怎么倾塌,看着你苏氏一族如何被朕连根拔起。”
我不觉轻笑起来,安景凉啊,何必拿我做借口,你心里本就已经盘算好了的吧。纵然没有我和安景尘的事情,你也会千方百计想尽办法除去苏氏一族,如今在我面前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他见我依旧不说话,一甩大袖,转身就走,我抬起眼来,望向他已跨出去的后背,开口道:“为什么?”
他脚下一滞,却并不回头,我又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剑一般直直射向我,“你以为是我给你下的套?”
我缓缓起了身,许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没有进过一粒米饭一滴水,浑身虚软无力,差点就再次跌倒在地,好在伸手扶住了铁栏,这才勉强靠着站了起来。“如果不是你,那你告诉我,是谁通知你,说我在紫檀阁的?”
他努了努嘴,半晌后应道:“你不必知道。”
“杜涵月?荣霜?还是……宁清月?”
我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三个人了,勤太妃那边的人不可能这么做,而太后,也不可能,她不可能为了除去一个安景尘而拿苏氏一族的性命来冒险,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杜涵月了,可是,安景凉早就知道杜涵月对我生了二心,照理讲她若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应当不予理会才是。我本想着杜涵月会借助楚世吟来打压我,而楚世吟如今正在祠堂面壁思过,根本帮不了杜涵月。所以,只有荣霜了,不过荣霜到底还是太后一党的人,便是心里对我有不满,也不会这样贸然行事,排除掉这些,那就只有宁清月,而我很清楚,宁清月是他安景凉的人,她的意思不也就是安景凉的意思吗?思来想去,那么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他否认,那么我倒是想听听到底是谁给我设的局。他站在牢外并不进来,我紧贴着铁栏,瞪眼看向他,“告诉我,是谁给我设的局?是谁想要置我,置苏家于死地?我纵然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苏羽歌,不管是谁来通知朕的,朕只想问问,你这般不顾性命跑去紫檀阁,那将朕置于何地?”
“哈哈……”我低笑起来,“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用瞒着了。”
我抬眸看向他,收了嘴角的笑意,一字一句道,“那日陛下在我床前说的一席话,我听的很是真切。陛下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吗?陛下,也早就知道杜涵月与我之间已经生了隔阂,不是吗?我也曾亲口和陛下说过我对安景尘的感情,你很清楚的,不是吗?”
他面色微微一变,然瞬间又恢复了零度,“你想要说什么?”
“既然陛下什么都知道,那我为什么去紫檀阁,还用问吗?他病了,我担心他,我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他,所以就去了,便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也无话可说。可是陛下你呢,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却还是选择带着一大帮的人来紫檀阁,将我和安景尘当场抓住。敢问陛下,这一切,可是都在你的计划中?在你来紫檀阁的路上,是不是早已料到会是那样的状况,而你……也早已经决定要借此将我和安景尘拿下了吧?”
见他抿紧了双唇,并不预备回答我,我便是又接到:“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最后决定的人是陛下你,倘若你没有要杀我和安景尘的心,别人的计谋又岂会成功呢?”
他的面色相当不好看,虽然天牢内的光线很暗,可我依旧能看清他因着愤怒而变得越来越冷峭的双眸,我扯着苦涩又无奈的淡笑看着他,我知道,被我说准了。“朕有没有警告过你,倘若东窗事发,朕不会手下留情。朕说过,倘若你收起那个心,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真的……就不怕死吗?”
“我也曾和陛下说过,陛下可以废了我的后位,可以杀了我,怎么对我都可以,可要我依旧虚伪的站在你身边,不想他不念他不见他,却是我怎么都做不到的。”
“那你也不顾惜相府吗?”
“呵……陛下那日不是说了吗?既然知道我并非真正的苏府千金,你就可以对相府对太后一党下手了,难道,倘若我留下来,你就会罢手吗?你会为了我放弃整座江山吗?”
眼瞧着他沉默不语,我咧嘴一笑,转身不再看他,“陛下要怎么对付他们,我拦阻不了,过去我还想要化解这场恩怨,现在想想,实在是自己太自不量力了。如今我什么都不管了,要打要杀,随你。”
身后的安景凉一直沉默无声,我以为我的这番话说的已经够清楚,他这样一个帝王,应当是不会再留我了。却未曾想,他不过是甩袖离去,将我关在牢中,一日复一日,外头发生了什么我全都不明了,连着安景尘是生是死我都不知。心静下来后,恍然想起和他对峙的那些话,有些却当真是冲动了,倘若真的把他激怒了,依着他的性子,必然不会轻饶相府。便是我这正宫皇后私通王爷,只这条罪,便可以让相府株连九族。我一心想着太后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相府倾塌,她就算再忍耐,恐怕到了那时,也不可能再等下去了,那么很有可能,当真会上演一场逼宫大戏,只是这出戏里,到底谁能全身而退呢?我在天牢中,饥寒交迫,而天牢外的人,又会是怎样?对了,青烟,她还在鸳鸾殿中,安景凉会不会?纵然我再怎么坦然,只是想起身边最亲的人,不免还是有些心急,我暗暗思量了好久,终究还是待不下去,便是喊了守卫,想要见安景凉一面。可惜那些个守卫眼见我已成落魄皇后,哪里会理睬我,不吐槽我辱骂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终于在焦急等待中迎来了安景凉身边的人,只是我却是未曾想到,会是吴庸。他命守卫开了门,尔后弯了身子入了内,站至我跟前。我方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明黄的颜色那样夺目,这我却是识得的,那是圣旨无疑了。“娘娘,跪安接旨吧。”
吴庸的口气倒是一如从前,甚至还对我做了个揖。我麻木的跪了下来,只听吴庸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苏氏私通淮南王安景尘,秽乱宫廷,有违祖制,亵渎皇后之尊,念其侍奉多时,留取一命,只贬为庶人,打入永巷,至死不得出,钦此。”
我双腿一软,这样的结果,是想叫我生不如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