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因此死了,我却也不会太过悲伤,只因最后一刻是和他在一起,纵然此世再无我可留恋之人,只要有他在,便是足矣。然世间之事到底不是我所能料的,在长长绵绵浑浑噩噩的梦境之后,我终于还是回到了现实中来。入眼是一色的葱绿撒花帐子,四面帐上皆是悬着珠玉的流苏锦囊,鼻尖传来沉静的檀香气味,倒是将我还有些恍惚的心绪稳当了一些,我方转了转眼珠子,盯着这陌生的四壁发呆。身上所盖软绵绵的锦被提醒着我,我却是还活着的,只是所待之处却极为陌生,想是被谁人救了吗?心头有些发怔,似还未从地宫崩塌之事中回过神来。也不知此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好似过了许多日子,那日之事不过是场梦一样,竟是那样恍若隔世般的遥远。“呀,姑娘可是醒了?”
这才睁眼还未仔细想出个所以然来,耳畔却是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复又接着一声清脆的问话。我侧眼瞧去,软帘被一双纤手挽起,一弯水灵灵的双眸出现在面前,来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姑娘,见我盯着她瞧,显是未料到,双手一滞,尔后朝了身后之人又道,“赶紧去通知一声,就说姑娘醒了。”
身后之人服身应了下来,方离去。来人将软帘用一金钩挂起,尔后又道:“姑娘可终于醒了,倘或再不醒,可真真是要急死人了。”
我动了动手指,想要起身,却也不知怎的,竟是使不上半分力道。那丫头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如此,忙上前来轻扶了我坐起身,又替我撷了个方枕在脑后垫着。“这是……什么地方?”
我原还以为自己可是失了记忆,然脑中却能清晰的反应出之前所经历的事,便说明我是当真被人救了出来,可转念又一想,当时的状况,除非是神仙,可还有谁能救我?“姑娘眼下才醒,可禁不得累,倘或有什么话要问的,也等休息够了再问吧。”
那丫头却不正面回答我,只笑着回道,“姑娘也别急,待会你看到我家姑娘,兴许就明白了。”
我努了努嘴,方想再问,却见她已退了下去,才听到门口似有脚步声响起,才一晃眼,一张熟悉的脸面便是出现在了我面前。那人着了一袭水月色束腰对襟袄裙,手中噙着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施施然朝了我床前走来,我一抬眼,却是一惊,身子亦是霎时绷直,只道:“你可是……檀云姐姐?”
是了,眼前之人纵是许久不见,然眉眼却是熟悉于心,加之那双流转之间叫人惊诧的美目,更是叫我不得忘却。“姑娘到底是清醒过来了,倘或连我都不认识,那我可该急了。”
她倒不同于之前所见那般生分,说话之间已经自顾自的在我床前的小方凳上坐了下来。复又遣了方才那丫头先行离去,这才又转头瞧我,“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好遣了大夫再来替你仔细看看。”
我喉间一梗,好多疑问在心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是愣愣的只盯着她瞧。她抬了手覆于我额上,轻皱了皱眉,道:“烧是退了,可瞧你如今发怔之态,可见还未好全,你且先歇着,我去寻了大夫再替你瞧瞧。”
说话间,已起了身。“姐姐……”我干涸出声,她停了转身的动作,只瞧着我,我思忖了半刻,终是问道,“姐姐可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姐姐救的我吗?那……那其余人呢?”
我既是被救出来了,那他……安景尘,可也还活着吗?难以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否则我怕自己是无法安心的。她抿了抿唇,美眸一闪,复又笑道:“姑娘福大命大,有幸活了下来,旁的事情再不必多问,当心伤了心,越发的不见好。你心里想的,我却也不甚清楚,不过你放心,但凡你好了起来,总有一日会明白的,只如今却是不该操劳这些,好好顾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却也别辜负了当初救你的那份心。”
“姐姐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如今我这心里头梗着这些个心事,倘或不弄明白,又哪里能安安心心的养身子。姐姐既然在此,便是不了解事情始末,可总能告诉我一声,是谁救的我,又是如何救的我,而今又是怎样一副光景,这些,总可以告诉我吧。”
我心里想着,既然檀云在此,恐怕这里当是在江都城了,若是不出意外,此地可是染香阁?我曾想着,可是宁玄曦救的我,只是转念又一想,当时那种状况,他若有幸逃出去已非常事,如何还能再返回来救我呢?我只隐约想起来,当时石门关闭,碎石砸在我身上,苦不堪言,才想要挣扎着起身,然大约是被石头砸到了脑袋,竟就那样昏了过去,再醒来,便是这样了,到底是没有一丁点的印象。檀云方才又坐了下来,只道:“告诉你也不难,只是如今这外头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若告诉了你,你可勿要闹了心,到时倘或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交代。”
我唔了一声,点头算是应了。她复又接到:“这天底下可是再没人能像他一般待你如此了,你既然看到了我,想必也有几分了解是谁救了你,也无须我多说,是谁你心知肚明,除了三爷,再无人了。”
“果然是他。可是……”我皱了皱眉,却是有些惊讶,当真是宁玄曦吗?“你若想要问他是如何救的你,这我就无可奉告了,你且亲自问他不是更好。”
檀云摇着扇子,打断了我的话。“那他如今人在哪?”
檀云移了目光,盯了窗户半刻,方才回道:“你可知你在这躺了多久了?”
我知道一定是过了好些日子,却是一时之间算不甚清,只得开口询问,“可是过了多久?”
她转头道:“已有十五日了。”
“什么?”
我却是不知日子竟是过的这么快,“竟是过了这么久……那皇宫内……”我慌乱住了嘴,此时我还要顾皇宫里的事情做什么,忙的改了口,“那姐姐可知道,淮南王安景尘如何了?”
檀云微瞧了我一眼,尔后起了身,却不理会我的话,只道:“你昏睡了这么些日子,又因之前动了图咒,元气大伤,倘或不是三爷给你疗伤,你如今哪里还能醒过来。既是醒来了,你也不问问三爷如今如何,却是问起了旁人,我倒是不懂你了,果然三爷救你当真是救错了。”
我一愣,方才明白檀云话中之意,微微有些尴尬,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回话,檀云见我如此,却也不为难我,只又道:“你且先躺着吧,我命丫头来服侍你,眼下方醒,万别急着出去吹风,倘或又落下什么毛病,却也是给我添麻烦。”
这话才落,人却已经朝了屋门去。片刻后便有丫头进了来,替我洗漱一番后又递了茶和清粥小菜,这才觉饥肠辘辘,想必昏睡了这么些时候,未进一米一水,这才这般虚弱无力。用了点点清粥后,手上才有了力,本想着立马下床出去的,然想起檀云的话,到底还是忍了住。眼下,我也只能耐心的等待宁玄曦的到来。靠着枕头才迷迷糊糊的又睡去,朦胧之间听闻几声细碎的说话声,我挣了眼,随口喊了一声,“可是谁在外头?”
脚步声遂响起,才不过片刻,便有二人出现在了我视线中。“苏姑娘。”
熟悉的轻唤声入了耳,我侧眼望去,却是一惊。“苏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之人,又瞥了瞥他身后跟着的人儿,“宁……宁四爷,你怎么会……”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宁玄寒和宁清舞,眼瞧着宁清舞红肿着双眸躲在宁玄寒之后,也不看我也不走近我,我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可见定是安景尘出了什么事,心里来不及痛,恍然想起宁清舞待安景尘的心意,顿时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姑娘才醒,你们万别叨扰她太久,倘或身子累着了又犯了病,檀云姑娘那我可是没的交代。”
丫头上了前,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去。宁玄寒上前了几步,方要开口,许是见宁清舞躲在不远处,便是又折了身子拉了她一道上前,这才道:“苏姑娘总算醒了,也不枉三哥将你救出来。方才我们才同檀云姐姐见了面,姐姐说了你如今身子弱,禁不得累,我们也就瞧瞧你,待会就走。”
我努了努嘴,眼神瞄向后方的宁清舞,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得含糊着应道:“我晓得是三爷救了我,却不知这其中的故事,你们可知道,三爷可有受伤,又何时会来?”
想要问问安景尘的情况,可碍于宁清舞在,我知道此时不宜谈起他来,如是只得问了问宁玄曦。“你大可放心,三哥哥已经无碍,倘或再过个一两日,怕就能回来了。你若有什么想要问的……到时再细问他,也未尝不可。”
宁玄寒说着,又故作轻松一笑,拉了宁清舞,复又道,“对了,小舞她整日里担心着苏姑娘,如今看你安然无恙,她也能放心了……小舞,你倒是说句话啊。”
宁清舞始终低垂着眸子,不曾看我,我只觉鼻尖酸涩难忍,却又不得不忍了那蓄势待发的眼泪,只半含笑轻答:“多谢你们二位如此挂念我,如今我虽将命捡了回来,然到底是不如从前了。也难为你们还能如先前一般待我,我竟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了。”
“苏姑娘不必如此,且不说这是三哥哥的心意,便是我们,纵然有这心意却也是有心无力。如今见你安好,三哥哥也能放心……我知道,你心里必有很有疑问,只这些我们当真是不明其中深意,只能由你亲自问他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从前怎样,如今又是怎样,左不过只是过了时间换了身份罢了,也不必去管那些有的没的,我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人,如何还需这般见外,大可弃了才好。”
我笑了笑,见宁清舞抽泣了一声,知道她心里必是对我生了一股气的,想着终归是自己对她不住,思忖了一番后,开口道:“可见你们待我都是极好的,只我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如今虽是活了下来,却也不知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这话却也不假,这大半月来到底发生些什么,我尚不可知,再者,倘或安景尘当真有了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便是生不如死,我又哪里还能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