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要小心,人太多,倘或摔倒可就不好了。”
耳畔吹起一股含着戏谑气息的暖风,我条件反射的慌忙自那人怀里跳了出来。面前之人一袭红衣,腰间悬着一枚剔透的环佩禁步,宽广的大袖微微荡起,再往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一把鱼尾玉竹折扇,纯白扇面上是几株栩栩如生的桃花,扇坠子上悬着一方上好的琉璃珠玉,隐约之间尽显妖娆贵气。一抹熟悉感砰然袭来,我急急的抬眸朝他脸庞望去,却见他的面上亦是覆着个鬼怪面具,如瀑布般乌黑细长的发丝慵懒的垂在胸前,随风而扬,虽看不见面容,却也流露着一股风流气息。此时那人嘴角微微上扬,正端着一副探究的神色朝我望来。然在触碰到他眼神的那一刻,我只觉心脏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霎时连着呼吸都屏住了。“你是……”我呐呐的开口,方想要上前去,身后却是传来宁清舞急唤我的声音。“姐姐,苏姐姐……”宁清舞急匆匆跑了过来,拉了我的身子细细看了一遍,见我无事方才舒了一口气,“方才我看到姐姐被挤了出去,急得不得了,好容易才跑了过来,姐姐可有哪里伤到了?”
我摇了摇头,遂转头朝方才那人站的地方望去,才要开口,却见那地方早已空空如也,那人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不见了人影。“姐姐,姐姐……”宁清舞拉了拉我的衣袖,复又随了我的眼神望过去,略有些不解道,“姐姐怎么了?可是看到什么人了?”
她不免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又道,“莫不是看到宫里的人了?”
我只摇了摇头,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方才那个人,那眼神,为何如此像安景尘?难道是我太想他的缘故吗?便是他没有死,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便真的是他,那他又怎会连我都认不出来呢?我不觉苦涩一笑,只觉心也跟着痛起来,我是有多想念他,才会将别人认作是他?呵,果然是我的错觉。宁清舞将我拉着站到了一旁去,尔后道:“姐姐,要不我们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待得时间差不多了,再来寻四哥哥,让他带我们出城,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粗鲁的汉子,倘或姐姐受了伤那就不好了。”
我缓了缓情绪,将方才的那一丝恍惚压了下去,眼瞧着宁清舞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打算还是不告诉她方才遇见那人的事了,只勉强笑应道:“那四爷他……”宁清舞已上前来挽住了我的臂膀,打断道:“姐姐莫管他,我瞧他啊今儿个是铁定不走了,说不定待得我们回来,他就已经成了孙家的女婿呢,呵呵。”
她这般说了,我自应了,况且我潜意识里却在想着会否还能遇见那人,只这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我摇头甩开了,看来我当真是走火入魔,病的不轻。宁清舞见我没意见,便是拉了我嬉笑着往街心方向去。纵是烟花已经散尽,然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人小孩全都跑了出来,看杂耍猜灯谜吃宵夜,整个江都城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喜气连连。连着平日里蛮横的店家老板小二们,亦是满面笑颜,和和气气。宁清舞比我小两岁,心思是如同孩子一般细腻纯洁的,看到好玩的好吃的,便要拉着我试试,一路下来,光是吃进肚子的都不知要有多少,我只觉今夜怕是我吃的最多的一次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消化。饶是如此,她还不放过,硬是买了几大盒的糕点,说是拿回去给司雁她们尝尝。我才想起司雁说她是个善心的姑娘,倒是一丝都不假,如今自己玩乐着,却仍不忘在园子里的那些丫头们,果然她能得众人喜欢是不无道理的。“姐姐快看,好好玩。”
走了大半条的街,宁清舞兴致不减,指着那上蹿下跳表演节目的小猴子笑着道。我好容易将她自人群里拉了出来,“小舞,我瞧时间差不多了,可是该回去了。”
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我该是很高兴的,况且有如开心果一样的宁清舞在,我那阴郁的情绪也该消失殚尽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依旧乐不起来,不想扫她的兴,便是硬撑着玩了这么久,然眼瞧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怕城门关了无法出去,方才忍不住提醒了她。“姐姐莫急,今日城门会关的晚些,大约一更的时候才会关上。况且,倘或当真出不去了,那至多寻个客栈过一夜也无妨,明日一早待得城门开了我们便出去,也不会叫人认出姐姐来。”
宁清舞拉了我的手说道,顿了顿,复又有些迟疑道,“其实,本想着……带姐姐回御剑山庄的,只想着,姐姐怕是不会同意吧。”
我倒是忘了,她和宁玄寒原本的家就是御剑山庄,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才一并住到了檀云在城外的宅子里,如今入了江都城,那御剑山庄便是在红叶山上,已近家门,却碍于我,不得不连夜出城,这般想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要我回御剑山庄……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因为宁玄曦救了我,我对他们兄妹三人并不排斥,可这不表示我对御剑山庄绝对的信任,他们的身后便是安景凉,倘或一个不小心,我活着的消息传入了安景凉的耳中,那我便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开他的手心,可谓必死无疑了。“姐姐,不然,那我们现在去寻四哥哥,然后一起回去吧。”
正思忖间,宁清舞复又说道,“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个地方想带姐姐去的。”
我不解问道:“什么地方?”
“姐姐可还记得许愿树吗?”
我一番回忆,是了,当初在御剑山庄的时候,曾与他们一道去过,那大红色的许愿条上还写满了我的心愿,如今可还挂在那树上吗?都说那许愿树是最为灵验的,然我当初的心愿可有成真了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得了一心人,却再不能白首,倒不如本就得不到,那也就没有离去时的痛苦了。再次站在许愿树前,恍然好像回到了那时,只如今却是少了当时的企盼罢了。便是过去了多年,这许愿树依旧还是如初,树上随风而扬的大红许愿条,在月色和灯笼的照耀下凭的多了几分美好,暖暖的映在我的心上。树底下依旧摆着一方长长的桌子,桌上供着笔墨纸砚。在这般美好的日子里,自然少不了来来往往满怀着爱慕情愫的人儿,或停下执手写几字,或只驻足观望,虽人流稀少,然依旧还是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羞涩和幸福。“姐姐可要去找找当初挂的许愿条?”
宁清舞站在我身旁,抬眼望着许愿树,说道。“如今可还有吗?”
“那是自然,便是几年前,十几年前挂的,只要不是被风刮走被鸟啄坏亦或自己脱落,便还留着的。距姐姐上次过来,也才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定是还留着。我先去寻寻我的,姐姐也快来。”
宁清舞说着,已跑了上去。我却双脚有些沉重,迈不开步子来,在不在已没有所谓了,只因那一心人早已不在。“看来在下和姑娘颇有缘分,竟不想在此又遇见了。”
正低眉叹息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我猛然抬头转过去瞧来人,一抹直射入我眼球的红色那般显眼,叫我的心一个紧张,竟是连着话都忘记回了。“方才也算是解姑娘于困境,姑娘却连一声感谢都无吗?”
执扇静立,我只瞧见那轻薄的双唇一开一合,却是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待得反应过来之时,那人已转了头朝我近了几步,前倾了身子贴近我,复又重复了一次。我眼神一惊,慌忙后退了一步,微微咽了咽口水,平息了下狂乱的心,方才开口道:“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救。”
他这才直了身子,尔后朝了一旁的长桌边走去,收了扇子,提起一笔,却是迟迟不下笔,只道:“姑娘不来写几个字吗?听闻这许愿树百般灵验,姑娘倘或错过可就遗憾了。”
我缓缓朝他身旁走去,眼神却是一刻都未从他面上移去,虽没有眼神交流,可那份熟悉感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强烈起来。我知道定是自己的幻觉,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只是短暂的以为他回来了,那也是好。“姑娘这么看着我,难道认识我不成?”
他并未转头,只执着扇子微微敲着脑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下笔。我忙回了神,移了目光,低眉应道:“同公子虽萍水相逢,然遇见两次也算有缘,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又要往哪里去?”
他轻笑道:“我本江湖中人,四海为家,姑娘的问话可是难倒我了。”
“那……那不知公子可否将面具取下,倘或来日在别处相遇,也能叫我认出公子来。”
这话却是脱口而出,待得说出了口方才有些后悔,明知那面具之后的面容定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人,那还要看来做什么呢?就让自己待在幻觉里不好吗?却见他在思忖半刻后,终于下了笔。只见那纸上寥寥两行,总共二十字:月影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故人来。我心猛然一紧,抬眸朝他看去,口中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见他放下笔,含笑道:“姑娘也说了,不过萍水相逢,来日便是相遇,倘或有缘,自会相识,又何须多这份好奇呢?你我如今戴着面具方能如此毫无顾忌谈天说地,若是当真丢了这面具,恐难以有眼下这平静,倒不如就此为好。”
我无话反驳,此话却也叫我清醒了几分,也是,这世间除了他,别的人都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他执起许愿条,却不急着挂在树上,只置于桌面上,也不同我打声招呼,转身便要离去。“公子……”我急急转身喊住了他,却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恍然瞥见那许愿条,便是接到,“公子既是写了许愿条,何不挂上呢?”
他背对着我,轻扇玉扇,浅笑应道:“不过只是玩笑话罢了,何须做真呢,姑娘不必理会。”
顿了顿,方才又迈了步子,边走边道,“就此离去,姑娘好生珍重。”
我只愣愣的瞧着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却还迟迟收不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