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间方才天明,我便起了身。打开殿门,放眼所及之处尽是白雪皑皑,红墙绿瓦、高台水榭,天地之物皆被素银雪花妆点,将所有污浊之气全部掩埋。呆呆的站在殿门口,任着白雪飘至肩头面上,恍然未觉一丝冷意,双眸深处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再无其它。“娘娘仔细着凉。”
身上披上一件大氅,锦绣呵气之声传来,“这可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该是大吉呢。”
安景凉派了锦绣随身服侍我,又调遣了十来个脸生的宫人内侍入了这鸳鸾殿,大多是我不曾熟悉的,料想必然是新进的宫人,说起来,这宫中的人大多已经换了样,我竟是找不出几个熟悉的人来。锦绣说话做事一向谨慎,又是宫中的老人,她来服侍我自然是细微小心无可挑剔的,然因着她是安景凉身边的人,我对她到底是亲近不起来,又思起她暗地里认出了我却又不言明,便是越发不可信任,是以,对于她的体贴照料,我也不过是报以礼貌性的回应罢了,再多也不能了。我抬眼看着从天际洒落下来的扬扬白雪,并不回答她的话,她亦不再多言,只静静的站在我身后。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眼角出现那熟悉的身影,我方才回了神,冷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近,直至在我面前站定,我依旧是维持了之前的动作,连着眼眉亦未挑动半分。“参见陛下。”
身后锦绣浅声请安,那人无视我眼中神色,自顾自的上前来握了我的手,扶我往殿内去。殿门合上,一并将那白雪覆盖的天地自我眼中抽去。在暖阁坐下后,锦绣早已命了宫人沏了滚滚的茶水,一室之内鸦雀无声,只偶尔传来木炭烧裂的噼啪声响,我不知他心里到底是计划什么,原本想要问问宁玄曦的事情,然想到他的为人,怕是我过于关心宁玄曦的话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便是噤口不言一句,只等着他发话。他浅酌了一口茶水,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且放心,宁玄曦……朕已经放他离宫了。”
我一惊,差点打翻手上的茶杯,抬眼朝他望去,他亦恰好抬了眼,见我面上之色,复又道:“朕是不会让你再见他的。”
我努了努嘴,终是未说话,也罢,见与不见都无所谓,只要他平安离开,那我也可安心了。倘或真去见了他,反倒招他一袭问话和担心,不如就这样罢,我只愿他万别再为我触怒了安景凉,离锦城远一些,安安稳稳的去当他的御剑山庄少庄主,和我断绝了联系才好。见我不言,安景凉一时也没了话。恰好此时宫人送了汤药过来,他便皱眉问道:“这可是昨儿个太医配的药?”
大约是见我面色不太好,昨日长秋殿得知我身份后他便立马让太医来替我诊脉,之前落下的毛病实在太多,太医一时之间竟是无从下手,只能慢慢调养,便是开了一份大补的药,说是每日早间和晚间各服用一次,吃上半月后再说。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是很清楚的,我一直怕自己熬不到再次见安景尘的那日,如今既是有大补的汤药,我自是全盘皆收。我不怕安景凉在汤药中动手,他也犯不着绕这么一大圈来对付我,这不是他的作风。是以,宫人端来,锦绣试药过后我便全体都喝下,良药苦口,只要对我有好处,这点苦我还是受得住的。锦绣点头道:“回陛下,正是。”
她说着,拿了银勺舀了一口,才要入嘴,安景凉却是拦住了她,道:“给朕吧。”
我瞥了他一眼,不知他何故。锦绣略迟疑了半刻,方才将药碗递至他面前,他便挥了挥手,锦绣服了服身,这才退了下去。只见他舀了一口,下一秒竟是往嘴里送,还未等我出声,他便皱眉道:“好苦。”
我不觉有些好笑,“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将汤碗推至我面前,只道:“怎么不让锦绣备些蜜枣来,这么苦,实在难以下咽。”
我取过汤碗,皱着眉头三两口全数喝了下去,尔后砰的将碗丢至一旁,他怔怔的看了我一眼,到底没有问一句。嘴里异常苦涩,然这苦同心里的苦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移了眼,并不看他,只想着我这般态度待他,依着他的脾气,他定然是甩袖离开的。此时此刻我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流,我不想如同过去一般,为了身后之人的安危对他强颜欢笑,如今我只一个人,还要讨好他做什么?倒是凭白让自己成为后宫那些女人的眼中钉。他却并不打算离去,只直直的看着我,把玩着腰间禁步上的穗子,良久方才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说的吗?”
我本不想应答,然想着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况且接下来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倘或没有他的允准,却也是难以完成的,思及此,方才将心里的那股厌恶之气压了下去,只低了声音道:“陛下想要我说什么?”
“你既不想再入宫,又何必装成玉娘随朕回来,你明知此番进宫必不能安然离开,却依旧选择冒险,难道只是为了救宁玄曦吗?他对你来说,果然很重要吗?还是说,你入宫还有其它的目的?”
我抬眸看向他,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面此时却异常陌生,我看不穿他的心,表面平静的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翻江倒海我竟全然不知,这一秒他可以如此冷静的问出这些话,下一秒很有可能勃然大怒。我恍然想起旁人说的话,说他安景凉对我是存了一份心的,便是连着宁清月,亦担心我有朝一日再回来,可为何我竟感觉不到呢?又或者,我潜意识里是晓得的,只是不想奉承他迎合他,我倔强的心在抗拒着这些,是不想成为他权势压迫下的囊中之物。我是二十一世纪星座魔女,对于十二星宿人性善恶了解的很是通透,自然很清楚他安景凉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和软一些,流几滴泪求几声饶认几回错,他定然会放下对我的戒备,可我却做不出来,要我对他曲意奉承,简直比杀了我还要叫我难受。“你为何不回答?果然被朕说中了吗?”
我收了眼神,落在面前的汤碗上,轻笑道:“陛下认定的事情,纵然解释了又能怎样,便是事实现前,你不相信的还是不会相信。”
“你不解释,又如何知道朕不信你?”
“陛下若信我,这话就不会问了。”
“你……”他提高了声量,却及时住了口,尔后放低了声音,复又道,“你可知,朕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功夫?你既活着,为何不来见朕?你宁愿和宁玄曦在一起,也不愿回到朕身边吗?”
我抿了抿唇,轻呼一口气,应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陛下应该很清楚,何以还要问我这样的话。”
“难道你还想着安景尘吗?”
安景凉大声打断了我的话,“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还要等下去吗?”
“他……”抬眸对上他,才想说他还活着,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不行,我不能让安景凉发现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我咽了咽口水,坚定应道,“是,纵然他死了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那么朕呢?朕为你所做的你就看不到吗?朕对你的爱……”“爱?”
我苦笑道,“那我敢问陛下为我做什么了?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杀死就是陛下对我的爱吗?将我禁锢在你身边就是陛下所谓的爱吗?这样的爱恕我要不起也不敢要。”
他紧抿着双唇,皱着眉头看着我,面上是我不曾见过的急躁和痛心,又见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我收了笑,只凝望着他,安景凉,你何必在我面前做这副苦相,你明知我心有所属,如今禁锢我于宫内,留住的也不过是我的身,却并不能留住我的心,与其两人都痛苦,还不如放了我呢。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眼见他抚着胸口的手上青筋爆出,我微微一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慌忙起身至他跟前,道:“陛下你怎么了?”
说着,伸手探上他的臂膀,他却猛地往我身上倒去,却见他双眸紧闭,额上布满汗水,我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急忙高呼锦绣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