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茹还未被打入永巷之前,她所交好的也唯有荣霜一人而已,其他的人不过是在她得宠之时奉承过一时片刻罢了,说起来,她在这宫里的敌人是一定有的,但是朋友,却未必会有。当初荣霜也不过只是因为她主动亲近不便做疏远之态罢了,却并不是真心待她,尔后她又因一时受宠远离了荣霜,故此,在荣霜心里,必然是不会顾及她死活的。如今,司马茹口口声声说有话要告知安景凉,四下众人心中该是又好奇又担心,好奇的是又会是谁被捅了蚂蜂窝呢?担心的是,自己曾也背着别人做过一些拿不上台面的勾当,倘或一时片刻被揭发了,恐难以辩解。故此,众人面上的表情当真是错综复杂。我左右看了下一旁的荣霜和楚世吟,前者一脸沉静,从方才司马茹出现起,她就一直坐在位置上未曾离开过,只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仿若周遭的事情皆与她无关;而后者,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只碍于自己方才说的悔过之言,只的忍了怨气重又回了位置。可见,她定未料到当初她放火一事,司马茹早已知晓,否则,她又如何还能沉着冷静的坐着呢?收回目光,事已至此,再多说一句都无益,只能任其发展,最后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只能听天由命。思及此,我便只好踱步回了安景凉身边。司马茹双膝跪在亭子中央的空地上,四面安静无声,众人皆屏气凝神,只余了她沉重的呼吸声及小声啜泣声。安景凉眯着眼看着她,紧抿的双唇昭示着他已无多少耐心。我怕事有变化,在思量一番后终还是开了口,“司马茹,你有什么话快些说来,大家可没有多少耐心等你。”
司马茹听闻我此言,遂抬了头望了我一眼,尔后忙低了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是想告诉陛下……关于年前永巷大火一事,臣妾知道是何人做的……”许是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当初的事情,经她一提,面上皆是一愣,连带着安安静静喝茶的荣霜也不觉抬了头。我自知倘或我没有任何反应未免太奇怪了些,便猛的站起身来,颤颤悠悠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永巷的大火是谁放的?”
司马茹只一味低着头,大约是感受到周遭众人的目光,她不觉缩了缩脑袋,并不回应我的问话。安景凉直起身子,双目依旧紧盯着她,似乎在回忆她所说的是何事。我侧身朝他身前一跪,哽咽道:“陛下难道忘了吗?倘或当初不是那场火,那臣妾的婢女就不会死,臣妾也不会被勤……”被勤太妃抓去一并带去地宫,尔后见到洛妃墓穴,再之后地宫崩塌,我离开皇宫……所有的这一系列事情宫中众人是不知的,我自然不能信口说出来,只提起这些,不免一阵痛心。若非如此,我身边的人何故会一个个离开?安景凉终是有了一丝反应,他伸手将我拉起,尔后道:“朕没有忘记,只是事情已过去许久,你从未再提过,朕以为你已经将过去之事都忘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我怎么回答都是错。可是现在的情况下,我却顾不得这些了,只恳求道:“陛下,司马茹当初就在永巷中,她如今说她知道真相,还请陛下听她把话说完再做定夺。臣妾的婢女跟随臣妾多年,她因臣妾而死,臣妾定不能放过那纵火之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这倒不是做戏,想起青烟,我心中何以能不痛不伤?虽已过去许久,可我发誓要替她报仇的,如今大仇将要得报,我这泪也是喜极而泣啊。“陛下……”安景凉还未发话,楚世吟已经忍不住了,她面上挂着惊诧的神情,一面指着司马茹,一面哆哆嗦嗦道,“司马茹私自逃出永巷,依着漓月宫规,应当就地正法,陛下可万别被这贱妾糊弄了。如今那永巷的人全都是疯疯癫癫的,说着一些没有首尾的话,陛下可不能信啊。”
我伸手抹了抹眼泪,横眉看向楚世吟,冷声应道:“美人的话是没错,可是当初本宫差一点葬身在一片火海中,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本宫一直在想,这大火可是天降的吗?若不是天降的,那好端端的如何只有一个后院着了火?又为何本宫会被反锁在内呢?”
顿了顿,复又哽咽道,“本宫重回宫后,一直想要彻查此事,只是没有任何线索,加之永巷的人痴痴颠颠,再找不出一个明白的人来,故此才将此事置于一旁,却并不表示本宫对此事已经释怀,并不表示本宫已经将此事忘记了。如今既然司马茹知道真相,不管是真是假,本宫都要听一听,本宫难道要一直任那放火之人逍遥痛快的活着吗?”
楚世吟被我的话堵得面色苍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我便又对安景凉道:“还请陛下理解臣妾的心情,求陛下彻查,不管怎么样,臣妾也想问一问那纵火之人,到底本宫和她有何冤仇,她要如此对待本宫。”
只因已经知道纵火之人是谁,故此我才敢和安景凉这么说话,倘或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他下的令呢,哪里敢这样直接把话说出来。安景凉伸手拉我在旁坐下,尔后轻拍了拍我的手,“苏卿的心朕自然明白,即便苏卿不说,朕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趁着宫乱之时做出纵火一事来?胆子如此之大,这能做,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苏卿放心,既然今日提起了,朕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他既说了自没有不做的道理,我也算放下了心,便是收了泪,只点头应了,再不说半个字。安景凉见我冷静了下来,便是朝了司马茹道:“好,朕成全你,倘或你有半句不实,可仔细。”
司马茹点头应道:“是,臣妾保证,绝对不会有半句谎话。”
“陛下……”楚世吟急急的想要上前,只才跨出一步,一旁静坐的宁清月却是开了口,“楚美人这是做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此事还同你有关吗?”
“臣妾……”楚世吟慌忙想要解释,只话才落,安景凉便是不耐烦道:“行了,回去坐着吧,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朕出去。”
楚世吟咬着唇狠狠的剁了司马茹一眼,内心虽急却又不敢忤逆安景凉,只得甩了衣袖回了位置。眼角瞄到荣霜投来的疑惑目光,我只当未看到,仍旧一味低眉坐着,却是还有些放不下心来,毕竟还未从司马茹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倘或她一时改主意了呢?虽说依着她如今的心境该是不敢的,可人要被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只是此时此刻,我也无法控制当前的局面,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司马茹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回陛下,当日皇后娘娘和她的婢女被永巷的姑姑打发去了后院清理已死宫女留下的物件,后被反锁在里头,这并不是意外,而是姑姑故意这么做的。”
周遭安静无声,司马茹顿了顿,复又道:“就在那天一早,臣妾看到……”她抬眼不安的瞄了安景凉一眼,安景凉见她犹豫不决,冷然喝道:“看到什么,还不快说。”
司马茹身子一震,忙低了头接到:“臣妾看到凤凰殿楚美人的婢女清秋偷偷去找了姑姑,暗中命她将皇后娘娘锁在后院里,之后不管后院发生什么,都叫她不用管,说此事若是成了,美人必会好好赏他们……”安景凉眼眸一闪,直射向一旁的楚世吟,后者惊的自位置上跳了起来,胡乱反驳道:“不……她在说谎,不是真的,陛下,司马茹说谎,臣妾没有……”我自位置上疾步下来,冲至楚世吟面前,不敢置信的指着她道:“原来是你,是你放的火?为什么?本宫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死本宫?为什么……”“不……不是我,不是我……”楚世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一把推开我,跪至安景凉面前,大声辩驳,“陛下,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做……陛下请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做……”哭哭啼啼,不成样子。“陛下,臣妾说的句句是实话,清秋和姑姑说的话臣妾听的清清楚楚,再不会出错。况且,事后皇后娘娘逃了出来,姑姑还说如若娘娘还活着,他们便不能活,他们还想趁着宫乱时分将娘娘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们说楚美人说的,娘娘已经是废后,就算死了陛下也不会有责罚,所以他们……”这一刻,司马茹只管将知道的统统都说了出来,我不知这其中有多少夸大的成份,只是她说的也没错,倘或不是宁玄曦及时来救我,永巷的那帮人确实会暗暗的把我杀了。“陛下……她说的都不是真的,不是……”楚世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妆也化了,只是纵是如此,安景凉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黑。“来人,将那婢女清秋带过来。”
安景凉狠狠扫了楚世吟一眼,大声朝了外头命令道。清秋是楚世吟的贴身丫鬟,素日里是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偏巧今日也不知是被安排去做什么了,倒是不在亭中,是以,隔了好一会才将她带了来。她一时不知亭中发生的事,面上还有些害怕,入内后忙的跪下请安。因着安景凉的怒斥,楚世吟也不敢再放声啼哭,只跪在地上,小声啜泣。而我已被碧鸢扶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再看众人,哪里还有谁敢发出半个字的,只怕自己被牵扯其中。“你就是你家美人的贴身婢女,清秋?”
清秋颤颤悠悠的抬头朝楚世吟望了一眼,尔后忙低头回道:“回……回陛下,奴婢正是清秋。”
安景凉慢悠悠的朝了司马茹道:“司马茹,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
早前还有些后怕的司马茹此时倒是不怕了,听闻安景凉的话,她便一字一句清晰道:“回陛下,臣妾看到清秋暗地里命令永巷的姑姑,说要她将皇后娘娘锁在后院中,到时后院走水也好有人闯入也罢,都不许过问,楚美人说了,娘娘不死,他们就别想活。”
清秋听到这里,自是忆起从前的事来,面上苍白如死灰,吓的身子都在哆嗦。“该死的贱婢,从实说来,司马茹说的可是真的?”
安景凉大声怒喝,清秋吓的直直跪趴了下来,口中哆哆嗦嗦,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陛下,臣妾没有做,陛下……”楚世吟见此,依旧还想替自己狡辩,安景凉狠狠剐了她一眼,打断道:“你给朕闭嘴,如今朕问的是你的婢女,你若再敢说一个字,立刻给朕拉出去。”
楚世吟死咬着双唇,到底不敢再发出声来,只是那满面苍白无力反驳的神情却早已将她内心展露无遗,可见此时她的心里,已是到了绝望的地步。清秋被吓的语无伦次,哪里还能思考,只见她哭喊着一味磕头求饶:“求……求陛下开恩,此事……此事美人一概不知,是奴婢……是奴婢不喜欢皇后娘娘,所以……所以才想趁着宫乱去害皇后娘娘……可是美人……美人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要杀就杀奴婢吧,求陛下放过美人……求陛下放过美人……求陛下放过美人……”那重重的磕头声在亭中回荡,不多时,清秋面前的地面上便嗑出了一大块血迹来。“一个奴婢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见不是主子教唆的还能是谁。”
安景凉腾的自位置上站了起来,狠狠说道,“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陛下开恩……”外头内侍已将清秋拉了出去,一旁楚世吟跪行至安景凉面前,一把拉住安景凉下摆的衣袍,死死求饶,哭的好不让人心疼,“求陛下放过臣妾的婢女,她不过奉了臣妾的命令去做事而已,这不关她的事,求陛下开恩放了她吧,求陛下开恩……”却想不到她还有良知,清秋是她自家里带来的丫鬟,从小服侍她,可谓情如姐妹,如今她自身难保还想着救她,也算清秋没有白服侍她一场,只是我虽可怜清秋,可这也是她的命,谁让她跟着的是这样一个不折手段之人呢?外头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听的众人心中直发毛,我伸手握住碧鸢的手,紧紧握着,就怕自己承受不住会晕过去。只是,死了一个清秋还没有结束,那该死的人又会有什么下场呢?“你可承认了?”
直到外头的喊叫声再也听闻不见,安景凉方才瞥眼瞧向楚世吟,“原来当真是你。朕倘若未记错,那个时候你正被朕禁足在殿中,看来你是死心不改,就连禁足了还处处想着害人……”“臣妾……”自知清秋已死,楚世吟颓的放了手,只喃喃道,“臣妾没有……没有……”安景凉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从你入宫至今,你害死过多少条人命,朕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你居然敢出手害皇后?楚世吟,你从来都是这般蛇蝎心肠狠毒的人吗?朕竟看不懂你了。”
我使了力气站起身来,往安景凉面前走去,心中苦不堪言,只狠命往他身前一跪,道:“臣妾求陛下严罚纵火之人,替臣妾的婢女讨回一个公道,也好让她的灵魂能够安息。”
永巷闹鬼一事安景凉不会不知,只是他一贯不信这些妖魔鬼怪的无稽之谈,故此才没有下令彻查,只是如若他心中毫不介意,就不会不管不顾永巷人的死活。是以,这最后的最后,我也唯有用这句话来搏一搏了,安景凉,你会要楚世吟死吗?“呵……呵呵……”没有听到安景凉的回答,耳边却传来楚世吟的笑声。我抬眼朝她看去,她却站起了身来,痴痴笑着道,“原来,这都是设计好的,我还想呢,司马茹怎么可能从永巷逃出来,原来……”她转身对向我,收了面上笑意,狠狠接到,“原来这都是皇后娘娘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想要我死,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为了让陛下杀了我,居然敢冒这个险,我真是佩服你的胆量。”
我心下一惊,看来她果然是很聪明,只是说的再多也没用,如今就是这样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和司马茹是说好的,况且,她已然已经承认永巷的火确实是她命人放的,即便不是她亲自放的火,是杜涵月暗中替她做的,可惜杜涵月已死,她百口莫辩。我呐呐的看着她,不可思议道:“到了这个时候,楚美人还想污蔑本宫吗?本宫何曾对你怎样了?你自天牢出来,本宫亲自命人打扫了凤凰殿,亲自等你回来,上一次陛下晕倒,你跪在长秋殿,可曾有人来劝慰你半句?还不是本宫吗?难道本宫错待你了吗?”
转而面向安景凉,道:“还请陛下定夺,臣妾……”一语未落,早已泣不成声。碧鸢忙上前来扶住我,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安景凉伸手将我扶起,眼眸盯向楚世吟,皱眉道:“你竟还不知悔改,当真是叫朕太失望了。来人,将楚世吟禁足在凤凰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她踏出殿中半步。”
我心底一沉,他终究还是没有下生死令。可是不要紧,我一定会让楚世吟死在凤凰殿中,再也出不来。“陛下好狠的心,难道只信她便不信臣妾了吗?陛下说会相信臣妾说原谅了臣妾,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内侍强拉着楚世吟出去,她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挣脱,一并大喊大叫着,“陛下难道从未想过要苏羽歌的命吗?太后逼宫苏家造反,陛下不是也要下旨杀了苏羽歌吗?臣妾不过是按着陛下心里的想法去做了,臣妾有什么错!陛下如今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死了臣妾的婢女,难道是陛下怕自己的想法被众人知道吗?臣妾为陛下做了那么多的事,到头来却不过得来一死,陛下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她的话让安景凉愤怒以外,更是叫众人吃了一惊,我双眉一蹙,将手自安景凉手中抽出,连着哭泣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在内侍手中挣扎并口出狂言的楚世吟,一时竟有些恍惚。原来,他真的是想要我的命的,那为何,又放了我呢?不,应该说是我自己逃离了皇宫。那么如今,他还让我继续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又是为了什么?安景凉,原来至始至终,你都不曾容下过我。被说中心事的安景凉周身喷着火,只见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便知道,他如今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我想起早前在成亲王府,杜彬说出那些大逆之言的后果是被就地正了法,难道他现在也要就地杀了楚世吟吗?楚世吟已渐渐被拉离了亭子,喊叫声也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闻不见。安景凉终是没有当场出手杀了她,只是恐怕,楚世吟也活不长了。虽从她口中知道那些真相委实有些难受,只是想到因此她便活不成,倒也有些释怀,毕竟,那些真相,我早该知道的,也早该接受的,不是吗?亭中无人敢动一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而此时还跪在地上的司马茹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也不管此时的氛围有多么冷冽,只抬头道:“陛下可听见了,果然是楚美人做的,臣妾并没有说谎……”我心底微叹了口气,蠢笨的司马茹,你是没见到安景凉现在一张脸黑的和阎王爷有的一拼吗?你果然是不要命了,罢罢,我也救不得你了。安景凉怒瞪向她,大声怒斥道:“你私自逃离永巷罪责当诛。来人,将司马茹拖出去,立时处死。”
司马茹眼眸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看着安景凉,惊的已说不出半个字来,直到有内侍上前来拖她,她来恍然回了神,大喊着求饶,可惜,谁人还管她死活,安景凉更是不想听她半句废话,不过片刻,她就被拖了出去,满亭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此厢平静又能持续到何时呢?我环顾着周遭众人,心里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怨还是该恨,莫名心焦不安,只觉喉咙口霎时冒上一股血腥之气,在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噗’的一声吐了出来,尔后双腿一软,脑中再无半点意识,直直的倒在身后扶着我的碧鸢怀中,外头的叫嚣之声一概听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