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妮塔的学校返回大学城后，刘斯利就马不停蹄约陈书生和严思琦见面，但他并未透露此次碰面的真正目的。

他们约在师大附近的西餐厅共进晚餐，这是他们这两年以来三个人一起吃饭时最常去的地方。

迎面走来的严思琦步履轻飘，在陈书生半搀扶半环抱的手臂下仍不甚稳妥。

刘斯利看着她消瘦的身影不禁有些惊诧。她的双颊微微凹陷，比起十多天前瘦了一圈，原本还有些许婴儿肥的脸庞已不见踪影，本就苗条的身形也变得更加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尽管她化了淡妆，还是难掩苍白憔悴的神色。

似乎是察觉到刘斯利的目光，严思琦抬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但看上去有些许勉强。

“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吓人？实在没办法，最近忙着毕业的事情，加上上次发生的事……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刘斯利尴尬地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没有，就是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点。”

陈书生没有搭话，侧着头看着严思琦，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无奈。

刘斯利来回看对面的两人，默默叹气，“先说正事，你们的论文都带了吧？趁还没上菜，我先给你们看看。”

说着他将面前的水杯移到一旁，从背包拿出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之前陈书生就经常跟他念叨，想让他帮忙看论文，给予修改意见，这成了刘斯利这次约他们俩出来吃饭的正当理由。不过这也是他真心实意想要为朋友们排忧解难所能付出的绵薄之力。

陈书生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U盘，递给刘斯利。

严思琦先后看了他们一眼，神情窘迫，半天才开口说道：“我忘记带了，陈书生出门前还提醒我来着，但是我一转身就忘了，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指导机会……不过论文我已经修改得差不多了，过两天让我实验室的师兄先帮我看看。”

“不不，用‘指导’这个词就太言重了，那可不敢当。”

刘斯利摆摆手，对严思琦一本正经的讲话感到有些别扭。

“那你先看，我出去抽支烟。”

陈书生随手就把手上的烟盒扔在桌面上，抄起打火机就起身往餐厅门口走去。

刘斯利头也不抬伸手就把烟盒合上了，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的架势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严思琦瞥了烟盒一眼，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意识到在严思琦面前的动作过于龟毛，刘斯利忍不住向她解释：“啊，我习惯了，阿生那家伙老是不把盖子盖好，我又老是担心会有小虫子什么的爬进去，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的这番自嘲把严思琦逗笑了，“你从小就是这么一丝不苟的，陈书生就随心所欲惯了，谁能想到这样的你们竟然是一对好朋友。”

“你可别取笑我了，做人嘛，还是随心一点比较好，没那么累。”

刘斯利也笑，“况且以后跟他过日子的是你，又不是我。”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他边看论文，边漫不经心地继续和严思琦闲聊，“对了，思琦，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的那次同学聚会？”

严思琦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写满疑惑。

“当时聚会结束后，你就回家了吗？”

严思琦垂下眼帘，盯着桌上的玻璃杯，目光呆滞，“应该是吧，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经常服用安眠药的原因吧，很多近期发生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那时候的同学聚会……怎么了吗？”

她说话的语气自然，给出的原因也颇具说服力。

刘斯利摸着下巴思忖。“啊，没什么，前几天我和妮塔聊天刚好聊到这个事情了，就随便问问。”

严思琦“噢”了一声，“那小妮是怎么说的？”

“她说好像是和你一起去了书婳的房间玩。”

刘斯利含糊其辞。

严思琦撇撇嘴，表情似乎有些懊恼，“这样啊，那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刘斯利又问：“后来是我和你们俩一起走回去的，那这个你有印象吗？”

严思琦依旧摇头。

刘斯利又朝她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必在意。”

随即他把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

餐桌陷入一阵安静，只有鼠标偶尔点击和滚轮滑动的轻微声响。

严思琦继续埋头刷手机，两人各自忙碌。

鼠标滚轮的声音忽然停顿良久，刘斯利冷不丁地又开口：“我上个礼拜回家，在家里翻到一份很多年前的报纸，没想到看到你了。”

“嗯？”

严思琦再次将头抬起，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觉得刘斯利今天说话有些奇怪，忽然就提起一茬，没头没尾。

刘斯利松开原本握着鼠标的手，看着严思琦正色道：“那份报纸是二零一零年出版的，上面刊登了当年时刻电子资助学生的名单。抱歉，你可能不太想别人提起这件事……不过我有些好奇和疑问。”

严思琦脸上表情一僵，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说这个倒没什么，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想问什么？”

“当时你是怎么想到去申请资助的？”

“唔，你们都知道，我是寄养在我姑姑家中的，但实际上我还是属于单亲家庭。”

她的眼睛半闭半合，像是刚睡醒或将睡未睡一般，“当时大概是我姑姑从报纸上看的吧，又或者是电视上，反正她当时填了申请表寄过去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要来的表格。”

“然后你们就被选进资助名单了？”

“嗯，应该就是这样，具体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资助活动仪式之后，基金会那边还有找过你们吗？”

“没有。”

严思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年我们举办聚会后不久，你就搬家了，为什么？”

刘斯利话锋一转，让对面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当时……应该是因为我姑姑姑父工作调动的原因吧，换个城市发展空间更大一些。”

“那之后你为什么再也不和我们联系了？”

如连珠炮般的问题让严思琦的眉毛越拧越紧，“这个……”

突然，严思琦反应过来，她顿时怒目圆睁，面露愠色，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

刘斯利一脸歉意，“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再次道歉，很抱歉。”

他诚恳地朝她微微低头。

显然，刘斯利的确是在盘问她。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瞥见陈书生已经抽完烟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她便不再作声，脸上也恢复原来平静的表情。

她和刘斯利默契地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书生并未察觉到餐桌先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坐下后就招呼两人开动。三人默默吃饭，陈书生不时殷勤地夹菜放到严思琦的碗里，气氛有些沉闷。最后还是陈书生挑起话头。

“警察昨天又来学校找我了，我都快给他们烦死了。”

刘斯利抬起头看向陈书生，“他们又找你做什么？”

“哎，又确认了一遍那天我做了什么，都问了好几遍了。”

陈书生一脸苦恼，悲戚地叹气。

刘斯利有点纳闷，“特意为了这个又跑一趟？”

“差不多吧……哦对，那个池警官还问了我知不知道我爸还有阿姨在基金会具体都是负责什么工作的。这我哪能知道啊，我放假回去也只是在公司跟那个秘书学些东西。那些警察老是会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刘斯利边听边悄悄用余光观察严思琦，而她只是埋头吃饭，没有什么反应。

“警察调查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哪怕只要有一丝联系，就都得查一下。”

刘斯利安抚道。

陈书生双手按着太阳穴哀嚎，“这个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两个男生不着边际地交谈，而女生则像局外人一般，动作机械地不停往口中输送食物，但早已食不甘味，后面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