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衡兄: 展信佳。 出发近半个月了,不知你现在到了哪里了?是否适应你船上生活?有没有晕船?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想告诉你的最大的好消息就是,一直跟着我们的“小尾巴”终于离开步行团,因为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家了。 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步行团一大早就到了镇远,因为之前的行军特别疲累,大家得以在镇远修整一天,足足两天时间,大家可以自行安排。我们先是跑去镇远城外的抚水旁沐浴,顺便身上沾满了黄泥的衣服,抚水的水质似乎含有碱性,大家没有肥皂也可以将脏衣洗濯得十分干净。再加上天公作美,碰上了难得的大晴天,大家洗完澡把衣服晾晒在铺满了细沙和石子的河岸上,仰面一躺,看着天上白云流动,真是此次旅程中最悠闲的时刻了。 晚上大家一起去逛了夜市,夜市是一条长街,背靠崖壁,面朝公路,长二三里地,商店百十来间,但听当地人说,因为背靠崖壁,山上时常会有石头滚落,轻则把房顶砸个窟窿,重则砸死人,即便如此,当地人也似乎见惯不怪了,因为整条街全部搬迁又费钱又费力,即便时刻都有生命危险,老百姓每天也都安之若素的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总觉得被砸到得不会是自己,我总觉得,有些时候,老百姓并不是那么看重自己的生命,你说是也不是? 听闻镇远城外的山上有许多溶洞,景致很美,溶洞旁还有许多寺庙依山而建,隔天许多同学都去游览,还记得我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镇远城内的省立师范学校吗?这是黔东最高学府,我们没有想到,学校的校长竟然是我北大毕业的学长,得知步行团来到镇远,他还特意设宴招待,步行团的许多同学都参加了,去的同学回来说,那学校虽然地方不大,学生也不多,仅有二百来人,还没有我们步行团的人多,可是校舍干净,秩序井然,让人心生敬意。 这两地我都没去,因为我们“三剑客”去了心中一直想去的地方,我们去了苗寨。 步行团十二人作为代表团由专员公署副官和区公所主任的引导去苗寨参观,即是可以参观,此苗寨定然不是生人勿进,避之唯恐不及的“生苗”,而是会说国语、熟谙汉族习惯的“熟苗”,但区公所主任还是告诫我们要谨言慎行,不要引发不必要的矛盾,所以大家都十分小心。 你可能想不到,代表团里除了我们“三剑客”,还有“小尾巴”!她执意要跟着,我们不同意,可她竟然说她会讲苗语,可以给我们当翻译。我们自然不会相信,谁知道她竟然唱起苗家山歌来。我们都十分好奇,问她既是苗家人为何会流落在外?灵秀跟我们也熟了,就把她的身世告诉了我们。 原来灵秀的母亲是熟苗出身,他的父亲早年在山间赶路突发急病,被路过的灵秀母亲所救。贺母用苗族土法治好了贺父的病,当时正赶上寨中人过苗年,便留他在寨中过年。“苗年”是苗族人最大的节日,其地位相当于我们的过年,在苗年期间,苗寨会盛情招待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还会彻夜地载歌载舞,庆祝新年。留宿寨中的贺父早就对贺母心怀感恩,又在晒谷场看到了她曼妙的舞姿,对贺母的爱意一发不可收拾。他当机立断地对贺母告白,然而苗汉两族世代不通婚,两人的婚事遭到了贺母娘家人的反对,贺母便决定深夜跟贺父私奔,至此贺母就跟家里断了联系,贺母去世的时候灵秀也还小,妈妈也从来没跟她讲过自己的祖父母,只不过自幼贺母就跟她讲苗语,还经常唱苗歌哄她睡觉,所以灵秀会说一口流利的苗语。 我们要去的苗寨名叫大土寨,地处塘山坳,在镇远城的西南,经过涌坡坳,再走十五里到糖坊坳,一路坡度极大,大家走得都苦不堪言,倒是那灵秀一路如履平地,十分轻松。 到了大土寨门前,只见寨门上挂了一块木板,上书: “现当时局不靖,本寨公议于寨周围栽有竹签,并放有弩箭,凡我乡人,以及外处人等,请勿黑夜入寨,免遭误伤,倘有强横不信或被签伤或被弩死,不与本寨相干,恐人不知,特此悬牌通告 二十四保大土寨公悬 托了保甲制度的福,大土寨加入了保甲组织,那村公所的主任就是他们的上司,若无他的引荐,我们绝不可能进入寨中参观,恐怕一靠近就被弩箭射死了。 我们一进寨门,只见本来在各家门前劳作的苗家女子转头躲进了自家的茅屋内,我们理解她们的羞怯。苗寨的男子胆子大些,他们都头缠青布,小腿上都裹了布,跟我们的绑腿一样,他们身材健硕,虽然大都短身,身高普遍在一六零厘米左右,但他们眼神猛烈,腰间大都佩刀,气势迫人,足以想见其个性强悍。 后来村公所主任安排我们去苗家吃苗饭。因为他们的桌子高不过一尺,所以大家都盘腿坐在地上吃。说实在的,真的是寡淡无味,他们的米饭很白,而且比我们平时吃的颗粒要大,可是青菜却淡极了,可能是食盐于他们真的是很珍贵吧,平日里都不舍得放。后来村公所主任跟我们介绍,苗民一向喜欢自给自足,凡是生活上的一切必需品都可以自己制造,唯独食盐他们造不出来,非得向汉人购买,所以他们十分珍惜,苗族流传着一句谚语:“米不难,苞谷红薯也可餐;菜不难,萝卜白菜也送饭;酒不难,谷酒也把盏;柴不难,荆棘枝桠也烧饭,只有官盐实为难,没有白银买不来。”
我们吃饭的时候,就觉得颇有些不自在,因为那家的老伯一直盯着灵秀看,狐狸问灵秀那老伯为什么老是盯着她看,灵秀说她也不知道。 吃过苗饭从苗家出来,我们兴之所至,跑到草地上唱起歌来,我们唱得都是些平日里经常唱得《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等一些抗日爱国歌曲,却没有想到,我们这一唱,竟然把那些羞涩的苗家女子都吸引出来,她们围在我们旁边,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我们便不唱了,起哄式地喊着让她们也来一个,她们就真的唱了起来,她们的声音很清脆,调子却拖得很长,听起来十分哀伤,我们听不懂歌词的含义,便叫灵秀帮我们翻译,歌词的大意是: 你们离别了家乡,老母亲思念你们; 屋中暖,野外凉; 可是你们做了官,老母亲在家也欢心。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知道歌词都跟着感伤了起来。正在此时,刚才吃苗饭的那家大伯走到灵秀面前,他直瞪瞪地盯着灵秀的眼睛,两人用苗语交谈起来,只听得那苗族大叔十分激动,灵秀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连连摇头,难以置信的样子,接着那苗族大叔竟然将灵秀搂在怀里,两个人又哭又笑,把我们旁边的人都看傻了眼! 要这各种缘由,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儿? 却真真切切地在我们眼前发生了。 那个苗家大伯是灵秀真正的伯父,是灵秀妈妈的亲哥哥! 当年灵秀母亲跟父亲私奔之后,一家人都十分伤心,也没有断了找他们的念头,可是始终也找不到,当灵秀告诉她伯父父母都去世的消息之后,那个坚强的汉子留下了眼泪。 如今无依无靠的灵秀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想必她的父母在天上看到一定会欣慰了吧? 灵秀的大伯把找到灵秀的消息告诉了全寨子里的人,他把我们视作大恩人,设宴款待我们。狐狸总算做了件好事儿,他提议给这难得的时刻一次纪念的留影,许多苗民这辈子都没有照过相,还有些害怕,说服之后却又无比重视,回家把自己最隆重的服饰都穿了出来。 遗憾的是,灵秀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过世了,临终之前二老都想再见女儿一面,却没能实现,好在有哥哥替他们完成了这个心愿。哥哥已经娶妻,并育有一儿一女,妻子面容清秀,神色腼腆,她牵着灵秀的手走进屋内,等两人再次走出门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们吸引了,尤其是灵秀。 想是嫂嫂把自己最隆重的衣服给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穿上了,灵秀的头发整整齐齐梳了漂亮的发髻,发髻向前突出,在发结上簪了一束红缨,而嫂嫂却没有,据说这是未婚女子的象征她身穿宽大的黑衣,袖口和挂襟上都有宽宽的花边,上面绣满了精致的红色花纹,百褶长裙微微晃动,灵秀的脖颈上带了银项圈,耳朵上戴了银耳环,手上戴着银戒指,脸上还涂了粉,整个人顾盼生辉地站着,我们大家都看呆了,她此刻再也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尾巴”,而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大姑娘了。 后来灵秀的伯父盛情邀请我们留在寨中吃晚饭,但我们商量下来,都不愿再让他们破费,就执意告辞了,临行前灵秀告诉我,大伯给她取了苗族的名字,叫阿惹朵,她说她再也不用跟着我们了,因为她找到自己的家了,分别的时候,灵秀(我还是习惯叫她灵秀,毕竟她是我的同姓妹妹)把手上的银戒指摘下来送给了我,说是让我以后让我把这戒指送给心上人。 我还能送给谁呢?等我到了昆明,便送给你吧! 结尾附上一则趣事:从苗寨回来,“三剑客”相约去“新生活澡堂”洗澡,无奈澡堂仍旧脏污不堪,我已习惯容忍,然听闻临大一化学系同学去过之后一人跑去河边,用随身携带的高锰酸钾溶液从头洗到脚,仔细消毒方才作罢,纪录在此,博君一笑。 础安 写于镇远钻风漏雨之旅店菜油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