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安排步行团的同学住在曲靖的胜峰小学,到了学校却很少见到学生,一问才知道,因为县政府提前打了招呼,为了迎接步行团的到来,胜峰小学特意放了三天假。大家得知之后,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好在团部通知,因为曲靖距离昆明只有一百六十公里了,再走个五六天,四月底定然能到昆明,因此决定全团在曲靖休整一天。 曲靖县城不大,站在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可以看到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但因云南雕漆工艺十分精湛,所以家家户户都有气派的雕漆门楼,大门用剔黑工艺,通体黑色,隐隐露出飞龙、祥云等红色花纹,有人还在大门上雕刻了门神,华丽无朋,大门两侧用红漆书写对联,大多辞藻华丽,文采斐然,其中不乏佳作。 到了云南还有一点好,而且是大大的好。 因为其时云南当地流通的货币有旧滇币和新滇币两种,而步行团师生随身携带的法币可以跟这两种货币兑换。旧滇币跟法币的兑换比例为十比一,一块钱的法币可以当十块钱的旧滇币花,而新滇币跟法币的兑换比例为五比一,虽然不如旧滇币,比例也很可观了。 所以到了云南,大家仿佛一下子都成了阔佬,再加上云南当地的饮食十分便宜,当地特产的韭菜花面三分钱一碗,同样的面在贵州没有一角钱买不到。火腿包子一盘两个只要三分钱,鸡肉五分钱一碟,真是物美价廉。不仅如此,曲靖当地店面均爱好干净,店内十分整洁卫生,因此大家时常三五成群,吃完东家吃西家,十分过瘾,“三剑客”更是俨然成了“老饕”,口袋里有了钱,便是什么也想往嘴里塞。 “咱们真是从乞丐变成富翁啦!老板,再来一盘火腿包子!”
这几日“再来一盘”成了胡承荫的口头禅,尤其钟爱火腿,云腿的美味全国文明,他之前却从未有机会品尝到,一吃便爱上了。 “贺老师,你是杭州人,肯定吃过金华火腿,跟云腿比如何?”
“各有千秋,都十分美味。”
“狐狸,你记不记得之前贺老师问你狗不理包子和破酥包子哪个好吃?你也说各有千秋,看来都不肯让自己家乡的特产被比下去呢!”
“陈老,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是韭菜花面好吃,还是你们老家的云吞面好吃?”
“这个嘛……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哈哈哈哈……” 见陈确铮也不能免俗,另外两位刚想“讨伐”,陈确铮却只管埋头吃面,待他抬起头啦,贺础安和胡承荫惊呆了,只见陈确铮鼻下一片血红,鲜血甚至滴到了面碗里。 “你流鼻血了,快把头仰起来!”
贺础安赶紧掏出手帕为陈确铮擦血,怎奈鼻血边擦边流,根本止不住,无奈陈确铮跟店家借来一瓢水,当街冲洗干净了事。 “你这手帕本是用来擦干姑娘家的眼泪的,被我给弄得一塌糊涂。抱歉了。”
贺础安脸色微红。 “你胡说什么呢,我哪儿有什么姑娘?”
“之前没有看到报上消息吗,海道走的同学很多都到了昆明了,你那位姑娘恐怕早就到了!”
陈确铮说得没错,当晚回到胜峰小学,牟光坦就来找三剑客了,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贺础安,说是他的同学接到了早已到昆明的同学寄过来、由当地邮局留交的昆明来信,见有贺础安一封,便一道带过来了。 陈确铮瞥了一眼昆明的邮戳。 “是一位姓梁的姑娘寄过来的吧?我说什么来着?”
贺础安双手拿着信,却迟迟不拆开,陈确铮见状突然从他手中把信抽出来,放在手里掂量一番。 “好沉啊!”
贺础安来夺,陈确铮赶紧把信递给胡承荫。 “真的很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我们兄弟三人一同品鉴一番如何?”
“别闹了,赶紧把信给我!”
三人争来夺去,很是折腾了一通。 “算了,不欺负你了,狐狸,咱们去看看厨工今天做了什么晚饭,留那个人一人独自品味吧!”
待到房间里只剩贺础安一人,他点起了油灯,对着灯光看了看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抖到一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从里面拿出折成三折的信纸。 打开信纸,梁绪衡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贺础安觉得自己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础安吾兄: 展信佳。 我到昆明已经有几日,听闻有同学把信写给邮局留交,他们双方提前说好的,等步行团走到此处便去邮局取信,我便给你写了这封长长的长长的信,我跟老天祈祷这封信能碰巧被拿到,转交到你的手里,如今看来,我的祈祷果真应验,这不,这封信不是已经好好地躺在你的手里了吗? 首先告诉你几个消息,不过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吧? 咱们的大学现在叫“西南联合大学”了,我们这几日经常“联大”、“联大”地叫着,早已经叫顺了口,觉得特别好听。联大的筹备工作已经初具规模,昆明各界都对我们的到来十分欢迎,在各界人士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解决了部分的校舍问题,我们所有经海路到校的同学现在都暂住在拓东路的迤西会馆,学校的办事处也设在这里,联大租了昆华农业学校作为理学院校舍,租了迤西会馆、江西会馆、全蜀会馆作为工学院的校舍。你一定很关心文学院的校舍在哪儿吧?因为校舍不足,联大决定把文学院和法商两学院设在蒙自。蒙自是个云南南部的小城,距离昆明近三百公里,可以跟安南(越南)通航,蒋(梦麟)常委三月就去那里考察过,校舍也已经找好,等你们步行团的同学到昆明之后稍作休整,文法两院的学生就要一起出发去蒙自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去那里读书只是暂时的,听说联大在昆明城外西北角买了一块一百多亩的荒地,以后用来盖校舍,相信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实在的,我特别羡慕你,我也想用脚丈量我们国家的土地,可惜步行团不许女生参加,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我这一路也增长了许多见闻,虽然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但我还是很想写信给你,毕竟现在还没开学,我也没什么事做,姑且写着解闷吧。 全校走海路到昆明的师生加起来大概八百人,其中女生大概一百多人,从二月中旬起就陆陆续续有人走了,一路上,全体女生由樊际昌、梅美德、钟书箴三位老师带领,他们还负责照顾所有教职员的家属。走海路的同学分批从长沙坐火车经粤汉铁路到广州,我二月二十七日就到了广州,郑华炽老师负责的广州接待处接待了我们,还帮我们统一安排住在岭南大学,岭南大学本校学生只有300余人,可借住的联大学生就有四五百,反比本校的学生还多了。因为彼时学校的校舍问题还没能解决,我们一行人在广州呆了一月有余,大家没有旁的事情做,书也念不进去,便整日在大街上闲逛,岭南大学的同学们十分热情,不仅专门举办联欢会欢迎我们,许多人还主动当起导游来,介绍当地美食美景,时间长了,大家都变成很好的朋友。 广州实在暑热的很,满街上的人都穿着短衫和裙装,广州不愧为华南的首埠,老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初到广州,便遇上了日机飞过,大家慌忙地四处多长,可周遭的广州市民却全然无动于衷,摊贩依然在沿街叫卖,百姓埋首做自己的事,丝毫不受影响,大家看了啧啧称叹。俗话说“入乡随俗”,为了不显得特异,我们见了日机便也不躲了,几次下来,都是有惊无险,时间长了,便心安理得地该干嘛就干嘛了。广州人大多身材精瘦,面部骨骼突出,十分吃苦耐劳,令人感佩。 因为联大事先接洽,大家的一日三餐可都在大学里吃,可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大家都成了“散兵游勇”,全然没了集体生活。岭南大学的学生十分热情,因此我们很快便跟他们交上了朋友,女学生们都穿着十分时髦,她们有各式各样的显腰身的旗袍,手指上都涂抹着鲜艳的蔻丹,从身边经过,香气逼人。她们全然不唱《松花江上》之类的救亡歌曲,却整日把英文歌曲挂在嘴边。在他们的影响下,许多联大的女生也在意起自己的美丽来,她们去裁缝店订制了旗袍,去杂货店买了香水,有的人甚至还烫了时新的鬟燕尾式和手推波纹卷发,走在街上,竟然跟广州的美女全无二致。 你肯定想问,我有没有这样装扮我自己?定然是没有的。 我也并非多么自命清高,只是我觉得再怎么像,我们终究不是在广州招摇过市的摩登女郎,而是即将去昆明读书的女学生,我不需要华服,也不需要香水,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深入了解了这座繁华的都会。 起初有课的时候,我就跟岭南大学的学生们一起,在课堂里上课,听得越多,我就越想念联大的老师和同学们。后来我去了珠江边看渔民撒网捕鱼,去了广州七十二烈士墓,游览了广州有名的花市,坐了爬山电车到了太平山顶,从上面俯瞰整个香港,可以看到珠江盘密密匝匝的乌篷船和鸽笼式的高楼大厦。广州美食闻名于世,广州人十分喜爱吃早茶,茶点花样繁多,十分美味。我还喝了广东有名的凉茶,味道苦得很,龟苓膏倒是十分好吃。你一路从长沙走到昆明,一路上有没有吃到什么美食啊?等见面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