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曦沐满眼的难以置信,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楚青恬和廖灿星。 “你们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两个女孩被喜悦和激动的情绪所感染,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哽咽着说: “听到了!听到了!”
没过多久,一个护士抱出一个红彤彤的小娃娃,一只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整个脸皱皱巴巴的,紧闭着双眼,脸上还有些许泪痕。 周曦沐凑过去看了又看,想伸手摸摸孩子,却又缩了回来,唯恐碰坏了一般,接着护士的话打断了父子俩的初次会面: “男孩,二点四公斤,宝宝很健康,但因为是早产,新生儿体重偏轻,一定要注意营养。”
“我太太现在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产妇失血休克,幸亏送来得及时,输血后产妇很快恢复了意识。要是再晚一点,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都有危险。”
周曦沐呼吸一窒,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太太……她现在……还好吗?”
“放心吧,手术很顺利,产妇出院后要注意休息,不要受凉。”
周曦沐一边点头,一边不迭地说着感谢。 护士将襁褓往前一递,周曦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接着啊!”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周曦沐转过头,发现阮媛倚在门边,看着自己,眼带笑意。 “阮姐,你醒了?!”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睡得再死也该醒了呀!”
周曦沐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儿子,之后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的身体呈现出十分僵硬的姿态,看来又笨拙又好笑,廖灿星和楚青恬都忍不住掩嘴偷着乐,阮媛一边笑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 之后的时间里,周曦沐抱着自己怀中的宝贝爱不释手,却时不时望一眼手术室的大门。 又等了一阵,门终于打开了,白莳芳被推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操刀的医生。 周曦沐将襁褓往阮媛怀里一塞,扑过去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哽咽了。 “莳芳,辛苦你了。”
周曦沐的一句话就让白莳芳眼泪汪汪,他赶紧伸手为妻子拭泪。 白莳芳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期待地问道: “你看到他了吗?他长得好不好看?”
“不好看,皱巴巴,红彤彤的。不过男孩随你,长大了一定好看。”
白莳芳嗔怪地看了周曦沐一眼,周曦沐这才留意到身旁的医生,赶紧向他道谢,那医生却说: “你要谢的人是你太太。那么严重的失血性休克,我都以为她要醒不过来了,谁能想到她竟然醒了,还拼尽全力把孩子生了下来。”
医生的话让周曦沐十分难过,可他顾不得感伤,医生离开后,他赶紧跟护士一起将虚弱的白莳芳推进病房。 周曦沐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到病床上,之后就守在她身边,再也没有离开。 雪白的床单,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 此刻的白莳芳憔悴不堪,然而在周曦沐的眼中,她周身都散发着圣母的光辉,甚至有一丝神性。 周曦沐心里五味杂陈,对妻子充满了内疚、钦佩和感激。 “对不起,空袭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罪,我这个当丈夫的,真是太不合格了……” 白莳芳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想跟周曦沐讲自己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的凶险,只轻轻说道: “让我好好看看孩子。”
阮媛赶紧凑上前去,将宝宝抱到白莳芳的跟前,还细心地将他脸周围的被子向里掖了掖,露出了红扑扑的小脸蛋儿。 白莳芳伸手在儿子的脸颊上轻轻刮了刮,没想到他竟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妈妈的食指,白莳芳轻轻摇晃了几下,他依然没有松开。 阮媛感叹道: “你们看,这小家伙儿多有劲儿啊!老曾要是在这儿就好了。好了,既然你们母子平安,一家人团聚了,我也得赶紧回家了,老曾找不到我该担心了。”
周曦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他跟廖灿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启齿。 阮媛立马留意到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老曾他……出了什么事儿吗?”
“阮姐,你别着急……你听我说……” “曦沐,别支支吾吾的,快说,老曾到底怎么了?”
“曾大哥的腿被炸弹炸伤了。”
阮媛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楚青恬忙上前扶住。 “伤得重吗?”
“伤口是有些深,不过——” “他现在在哪儿?”
“在红十字会,阮姐你别急,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他!”
“不用,莳芳现在离不开人,我自己去就行了。”
阮媛快步出了病房,周曦沐赶紧追了出去。 “阮姐,曾大哥这回受伤都怪我,我在路上正巧碰到他,就拉着他一起去潘家湾逛菜街子,要不是——” 阮媛突然站住了,转身在周曦沐胸前推了一把,绽出一个嗔怪的笑容,眼中却隐隐有泪光。 “哎呀,你周曦沐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别什么错儿都往自己身上揽,老曾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也要怪日本人啊!再说了,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嘛!那我还担心什么?别耽误功夫了,莳芳刚生了大胖小子,我得赶快给老曾报喜去啊!”
楚青恬跟廖灿星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廖灿星走到阮媛身边,跟楚青恬一左一右,挽起阮媛的手臂。 “周先生,阮姐姐有我跟小灿星陪着,你安心照顾莳芳姐就好。”
“对呀,我们俩带阮姐姐去,你就放心吧!”
“你看看,我有她们俩陪着,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青恬,小灿星,我就把曾师母托付给你们了!阮姐,明天我把莳芳接回家就去看曾大哥!”
阮媛点了点头,跟楚青恬和廖灿星一起离开了。 周曦沐站在病房门口,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才进病房。 白莳芳默默凝视着自己的宝贝,眼中满是沉醉的爱意,那不识人间险恶的小人儿已经松开对她手指的“禁锢”,正乐此不疲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 看到周曦沐进来,白莳芳关切问道: “曾大哥的腿……没事吧?”
周曦沐叹了一口气: “腿是保住了,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医生也很难讲。他的腿伤得太重了,不截肢已经是万幸了。”
周曦沐屈起长腿,跪在床边,轻轻吻了妻子的额头,接着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白莳芳伸手摩挲着丈夫的脸,周曦沐抬起头,双手握住妻子的手,泪水不断倾泻而出,过了好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 “老天爷对我周曦沐真是厚待了。”
“老天爷对我也很厚待,他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到我面前,让我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莳芳,你知道吗?今天是楚青恬和阮姐推着独轮车把你送到医院的。”
白莳芳立马慌了神: “这可怎么好?阮姐姐本就身子弱,还怀着身孕……她怎么受得住?!”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和阮姐都在医院抢救,楚青恬跟我讲了阮姐推车送你到医院的事儿,她根本不知道阮姐怀孕,又担心又后悔。幸好阮姐并无大碍,孩子也保住了。我已经害曾大哥受伤了,要是阮姐再……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有阮姐,我和这个小家伙才能活下来,阮姐姐是咱们的恩人呀!还有你那三个学生,今天空袭的时候多亏有她们照顾,她们也是咱们的恩人!”
“是啊,咱们要好好谢谢她们才是啊!”
“这份恩情咱们这辈子都还不完啊……” 周曦沐突然想到什么,默默出神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 “莳芳,我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
“是吗?叫什么?”
“小时候家里有一本宋代苏洵所著文集的残本,我就囫囵吞枣地看,里面的话大抵都忘了,只有一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白莳芳一下子便明白了周曦沐的心思: “让我猜猜,所以你是想给他取名叫‘治心’吗?”
“莳芳,你跟我真是心有灵犀啊!就叫‘周治心’,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白莳芳点了点头。 “我再猜猜,因为咱们今天从空袭中死里逃生,你才有感而发,想到这个名字,我说得对吗?”
“莳芳,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人世多艰,我起先也想给他取一个安适的名字,取名嘛,无非福禄寿喜,讨个吉利罢了。可经历了今天的一切,我才深深意识到,覆巢之下无完卵,国不安,民便不能定。如今日寇来犯,咱们所有中国人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了。试想一下,若是没有战争,便不会有西南联大,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昆明,此刻的我们应该还在清华园里安闲度日吧?虽然我周曦沐只是一介书生,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时刻铭记今日国之苦难,胸怀更博大的气魄和更高远的志向。”
白莳芳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 “儿子?你听到了吗?爸爸给你取好名字了,叫周治心,你爸爸是想让你成为一员大将,上阵杀敌呢!”
睡梦中小治心仿佛听懂了一般,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咿呀声。 “你看,他喜欢这个名字!”
周曦沐兴奋地看向妻子,白莳芳双眼半睁,已然睡意朦胧,周曦沐轻轻拍着妻子,在她耳边低喃: “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白莳芳点了点头,很快便陷入深沉的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