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之前的不快,镇长依旧悬着心,对廖灿星的要求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他特意穿了一身簇新的长衫上了台,头顶稀疏的头发也被头油拾掇得根根服帖,他站到台中间,转头看了看站在台侧的廖灿星和陈确铮并点头致意,整个人看来如芒在背,脸上的笑容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接着紧张得搓了搓手,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乡亲们好,你们可算来着了,今天是瓦房村的姚天荣和梁六女成亲的大喜日子,请乡亲们一起来做个见证!他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姚天荣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两人再续前缘,是天大的缘分!我作为证婚人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几句话说完,镇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看着台下一些知道内情的百姓议论纷纷,匆匆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逃也似的下了台。 廖灿星站在台侧,心里百感交集,镇长短短的几句话,就抹杀了姚天荣和梁六女经历的一切苦痛,仿佛他们如此轻易地就迎来了今天这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请介绍人廖灿星向新人致辞!”
张遵骧的话将廖灿星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拢了拢头发,扯了扯衣襟。 这次来大板桥,廖灿星一件艳色的衣服也没带,特意跟楚青恬借了一件紫红色的旗袍穿在身上,步履郑重地走到一对新人身边。 新人用感激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廖灿星,她强抑住即将涌出的泪水,看着台下的乡亲们,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 “乡亲们好,你们有从瓦脚村赶来的吗?能举起手来让我看看吗?”
台下的乡民互相看了看,有人迟疑地举起了手,其他瓦脚村的百姓看有人举起了手,也纷纷跟着举了手。 “人数还真不少啊!你们心里应该十分纳闷吧?姚天荣和梁六女从小一起长大,台上这个小丫头算是哪门子介绍人呢?再说了,梁六女不是卖给李昌隆了吗?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大板桥,我跟两位新人之前也并不认识,我是到大板桥的第一天偶然在大街上碰到了梁六女,她当时被打得浑身是伤。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梁六女今天能站在这里,是联大剧团的同学们集体的力量,我之所以以介绍人的身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
廖灿星的眼光在台下扫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抬高了声调: “在中华民国的任何一寸土地上,人口买卖都是违法的。人不是牲畜,任何人都没有买卖他人的权力,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行!我在此郑重地向大家宣布,梁六女的卖身契已经作废,身为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由跟她喜欢的人结婚。从今天起,梁六女和姚天荣两人正式结为夫妻,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将他们分开!”
对于台下的老百姓来说,廖灿星的话里有太多的新式词汇是他们从未听过的,但他们听懂了两个事实,卖儿卖女是犯法的,梁六女不会再受苦了。 乡亲们用力地鼓起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笑意,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为梁六女感到高兴。 在一片欢腾中,廖灿星下了台,张遵骧走到台中央,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朗声说道: “结婚典礼正式开始!”
姚天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牵起梁六女的衣袖,跟她一同转身,面向台下站定。梁绪衡和楚青恬搀扶着姚母慢慢走到台上,陈确铮抬着一把椅子跟在身后。 待到姚母在台上坐定,张遵骧继续道: “一拜天地,感谢乡亲的见证!”
一对新人弯下腰,对着两千多名乡亲深鞠一躬。 “二拜高堂,感恩父母的养育!”
姚天荣牵引着梁六女朝姚母转过身来,再次深鞠一躬。 陈确铮不经意地向人群中一瞥,却无意间看到了梁裕生,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羞惭,有喜悦,更有悔恨。 这一刻,他明明应该坐在台上,接受新人的鞠躬,却只能偷偷混迹在人群之中见证亲生女儿的婚礼。 “夫妻对拜!”
姚天荣和梁六女转向彼此,深深一拜,许是因为紧张,彼此之间离得太近,俩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头,梁六女吃痛地叫了一声,想是撞得不轻。 面对着突发的一幕,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一阵哄笑。 姚天荣立马慌了,伸手去掀梁六女的盖头,却被梁六女害羞地拍掉了手,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礼成!”
张遵骧话音刚落,老百姓就纷纷起哄: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姚天荣意识到新娘的羞赧,牵着她的衣角护送她下台,梁六女却因走得太急,脚下一绊,不小心摔在地上,头上的红盖头也跟着掉了下来,正在心里惋惜着不能一饱眼福的乡亲们这回可逮住了机会,赶紧嚷嚷起来: “快看快看,新娘子盖头掉了!”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梁六女也的确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又黑又亮的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看来十分端庄。明明眼下处在十分尴尬的情状中,她的双眼却顾盼生姿,闪烁着昔日没有的神采,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看来分外灵动,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蹦跳着下了台。 梁六女这一摔吸引了陈确铮的注意,当他再次看向人群,梁裕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但看了戏,听了曲,还意外地见证了一场婚礼,乡民们终于心满意足地陆续离去。镇长笑眯眯地走到联大剧团的同学们身边,一脸殷勤。 “今天的演出实在是太精彩了,不光乡亲们爱看,我都感动得快哭了!以后你们可一定要常来啊,大板桥永远欢迎你们!”
陈确铮不卑不亢地说道: “谢谢镇长,虽然我们明天就要返回学校了,可即便镇长不说,我们也还会再来的,我都跟六女说好了,一定会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精明如镇长,自然不会听不懂陈确铮的弦外之音: “哎呀,你就放心吧,有我给梁六女做主,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她!”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镇长,剧团的同学把道具和服装整理装箱,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不久之前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三元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贺础安帮着搬完了道具,抬手抻了抻腰: “这趟咱们来得可太值了,我听绪衡说了,小灿星真是干了件大好事儿。”
陈确铮微微一笑,点点头: “她的确很了不起。”
贺础安觉得陈确铮的笑容有心事重重的意味,本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