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之前听了一耳朵两人的对话,自然知道华立中绝不是去张富村的合适人选,便想着由自己来代替华立中,担任张富村的调查员,没想到这时候杨兴仁扶着小腿“哎呦呦”地叫了起来,十分吃痛的样子。他一边叫还一边偷偷打量几人的神色,叫了一会儿之后,可怜兮兮地对华立中说道: “华立中,咱们可是同乡啊,你就帮帮我嘛!再说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让先生们上哪儿找人去啊?”
胡承荫不安地看着华立中,只见他一直垂着眼,紧咬着牙关,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杨兴仁一眼,从他的神情之中,胡承荫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便开口对陈达道: “先生,我替他去张富村吧!”
胡承荫话音刚落,华立中朝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眼看着陈达先生,沉声说道: “先生,还是我去吧。”
陈达先生直视着华立中的双眼,关切地说道: “华立中,你在培训班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于你是很辛苦的,千万不要勉强。”
“先生,我就是张富村出来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先生放心,我一定能按时完成调查任务,绝不会耽误后续的统计工作。”
陈达先生点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华立中,这次人口普查调查员的薪酬是按工作量发放的,多劳多得,而且你这次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研究所还会另外给你发放一笔补助,作为酬谢。”
华立中点了点头,他虽然默不作声,可胡承荫却看出他的心事重重。 第二天,就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张富村和可乐村同时来了迎请之人。 可乐村的人先到一步,见了来人,华立中和甲长马崇义热络地迎上前去,胡承荫身为监察员,也跟他们一道迎接。 马崇义笑着埋怨道: “刘保长,你怎么才来呀?人家别的村早就赶来把人接走了,我们可倒好,眼巴巴地等到现在!”
在胡承荫看来,这位刘保长已过了知天命之年,虽然头发几近全白,脸堂却十分红润,他一边掸袖子一边说道: “立中啊,对不住啊,没耽误你们普查的时间吧?”
华立中摇摇头,告诉刘保长身旁的胡承荫就是可乐村的监察员,刘保长热情地跟胡承荫握手,这时陈达、李景汉、戴世光三位先生刚巧从门外走了进来,华立中便为刘保长介绍: “先生,这位是可乐村的保长刘世富,刘伯,这位是国情普查研究所的所长陈达先生,这两位是李景汉先生、戴世光先生,我这次去可乐村当调查员,就是为他们工作。”
刘世富弓着身子,一脸谦卑地跟他们一一握手,每次都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先生们伸出的右手,胡承荫可以看出刘保长对于读书人抱有强烈的好感。 刘世富一脸抱歉地说: “先生,这次真是过意不去,按说我早该过来迎请调查员的,可是这几天村里的事儿太多,我这个当保长的,什么大事儿小事儿都要操心,实在是抽不开身哪!”
陈达先生笑道: “无妨,感谢你特意赶过来迎请,一路辛苦了。”
“你们这些大教授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你们才是真辛苦,我给几位先生带了点云腿月饼,一点心意,先生尝尝!”
陈达先生接过麻绳捆着油纸包着的月饼: “刘保长真是有心了。”
“先生,立中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真是我们村里最出息的,不但考上了师范,当了教员,现在还能为你们工作,我这脸上都跟着沾光啊!”
“华立中的确是所有调查员中最优秀的一个。”
陈达先生看一眼手表,对华立中说道: “华立中,我们还有工作要忙,你自行跟刘保长回去便可。”
告别三位先生,刘保长一脸欣慰地看着华立中,拉起他的胳膊: “立中,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咱们赶紧回村吧?你爹在家等着呢!”
胡承荫听到刘保长这句话,忽然想起之前听杨兴仁说起华立中爹娘没了的话,正纳闷时,华立中按住了刘世富的手: “刘伯,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得等个人。”
“等谁啊?”
“张富村迎请调查员的人还没来。”
刘世富一听到“张富村”三个字一愣: “张富村?你不是负责可乐村吗?”
“负责可乐村的调查员受伤了,我替他去。”
刘保长琢磨了一下: “立中,你不就是张富村出来的吗?对了,张富村原来的老保长早就卸了任,现在保长是他儿子,好像是叫什么张洪财!我听说那个煞星可不好惹,反正他们爷俩都不是好东西,你到了那儿可得小心点儿,千万别招惹他们。”
胡承荫发现,刚听到“张洪财”三个字,华立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就在此时,一个狂妄且嚣张的声音传来: “杨兴仁呢?杨兴仁!一个臭教书的,还要老子亲自来接,好大的面子啊!”
这是华立中终身难忘的声音。 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声音变得更加浑浊,但仍能给华立中带来最深的战栗,他的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发觉华立中的异样,胡承荫看向来人,那人虽然穿的人模狗样,身板却瘦得出奇,胳膊腿儿在衣袖裤管里荡来荡去,整个人看来像个骨架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人没剩几根的头发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更显出底下青白的头皮。他脸色黄中透绿,面皮坑坑洼洼的,两颊深深向下凹陷,一双眼十分浑浊,明明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轻蔑又阴森,胡承荫看了他几眼便移开了目光,心里莫名觉得不适。 胡承荫和华立中还未说话,一身虚胖的甲长戴仕高晃晃悠悠地迎上前来: “哎呦呦,张保长你可来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
胡承荫猜想这位“张保长”应该就是刘世富口中的张洪财了,只见他冷哼一声,颇为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少废话,杨兴仁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