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宋成杰、罗不凡，还有几个厂内骨干，开了个小会，陆卫东总算是完全搞清楚眼下遇到了什么事。很显然地，农机厂这帮人，压根没机会知道更深层次一些的消息。他们只知道，一直如火如荼中的两个项目，眼看就要出成果的关键时刻，偏偏上级这回破天荒体恤一回民情，这么主动将专家团的人马统统召回过双节。这摆明了是省里领导们听到了一些风声，于是先来这么一个太极推手。不管形势真正走向如何，玉山农机厂这个在省有关领导拍脑袋式决定下，堪称坐火箭蹿升起来的准军工单位，先给它遮盖上一层蒙油布再说。唉！悲哀之处，便是如此。习惯了各种运动式建设的体制，上面只要稍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各级衙门口的官们，便是这般自扫门前雪式的积极响应。所谓‘上行下效’，莫过如此。陆卫东不想眼睁睁看着这种好项目面临下马命运却无力挽回的怄心事发生。其他重大军工项目，他小百姓一个，身不在其位，自是无能为力去挽回什么。但是眼下玉山农机厂这一手好牌，如果真就这么耽搁上十几二十年，实在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啊！“宋厂长、罗总工，眼下事情，或许是我多心，不过这眼看就要吃到嘴里的肉，你们真忍心就这么放弃掉？”

陆卫东心中念头频闪。“东子，别说废话，你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来听听！”

罗不凡无疑最焦躁不过。军工铲和重钢新材料项目正在紧要关键，真要像陆卫东估计的那样，双节过后便彻底没了后续，他可真是会疯掉。“没错，东子你也是咱们厂的人，别人都可以随时拍拍屁股走人，可咱们自家的摊子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气象，真要给横摆这么一刀，这段时间厂里的投入，耗费了那么多的资源，差不多整个家底都投了进去，有投入没产出，咱们厂子，直接要给活活憋死掉啊！”

宋成杰同样焦躁满面。尽管陆卫东分析的这个未来局面，听上去有点太过不可思议。这么好的项目，上面怎么可能说下马就下马。可是，大环境他宋成杰虽然没渠道获悉，但是眼下里专家攻坚团的蹊跷集体撤离，这信号表露出来的迹象，却真的架不住细细推敲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万一上面有个脑子抽风的领导，跟上次冷不丁天大的好处猛然砸在玉山农机厂头上一样，人家能让厂子坐火箭蹿升为省属准军工级别单位，同样也能让厂子来一波坠崖式打回原形的骚操作。命脉卡在人家手中，能有什么稀奇？只不过，厂子这段时间为了配合项目攻坚，真是把前些年积攒下的一点家底全都投了进去……陆卫东收敛心思，叹口气道：“未雨绸缪，提前做两手准备就是，实在要是等来了最坏结果，咱们大不了搞自力更生，自找出路，先自个养活自个，让厂子能够正常顺利运转下去。”

“东子，你意思是说，咱们一脚踢开省军工单位，咱们自家玩？”

罗不凡血丝布满的眼睛忽闪起有点妖邪地光彩，摩拳擦掌道着，“说实在话，老子当年只所以独自跑来咱玉山农机厂，就是因为有些不耐烦军工单位那一套僵化管制……”“行了！罗工你就别白话你那套歪论了，小心教坏年轻人！”

宋成杰没让罗不凡牢骚下去，转移了话题，“东子，你刚才说，咱厂子自己找出路，先自个养活自个，这话怎么说道？”

“厂子有了产品，当然就是找买主，买走咱们的东西，然后换成资金回流。”

陆卫东已经开始思索自产自销这条路是不是有可能实现。关键在于，农机厂也属于国家计划经济内的一颗螺丝钉环节，想跳出这‘计划内’走自己的路。怎么搞法？完全两眼一抹黑啊！总不能，现在就来一波国企体制改革吧？步子太大，百分百是要扯掉蛋了啊！将这念头暂且按下，陆卫东又问道：“罗总工，多功能军工铲项目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罗不凡狠狠攥了下拳头：“二代成品已经出炉，三代的模具开发上面，结构太过复杂，许多细节难题还暂时无解，需要更加精密的车床设备，最好是能弄一套老美的电子程控机床……”宋成杰眼见罗不凡又魔怔了般扯起了技术方面话题，摇头苦笑，转头让一旁一名骨干去拿几把二代军工铲来。与罗不凡一门心思死盯技术研发突破不同。宋成杰身为厂长兼支书，手上掌管着近千人的厂子，这上千工人背后，可就意味着上千个家庭，上万人的生活和未来。厂子真要是陆卫东推测的那样，被省里来回这么坑上一把，那后果……娘咧。宋成杰真不敢去想象。真要发生那样的情况，他得去跳楼，没脸活着啊。二代成品的军工铲很快拿了过来。看到这些成品，陆卫东内心大定，算是松了口气：娘的，只要有这样的好东西在手，还愁没买家要货？活人还真能被尿给憋死了不成？“不错不错，有了这些二代成品，咱们厂子，今后可就等于坐拥一座金矿了啊！嘿，如今总算是，我这个农机厂供销科业务副科长，到了甩开膀子大干一把的时候啦！宋厂长，诸位，实话跟你们说，我陆卫东可不是只拿工资不干活的闲差！”

会议室内众人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懂：这小子是不是傻？宋成杰道：“东子，这军工铲，你在部队上有门路？能跟后勤总装的领导搭上话？”

陆卫东秒懂宋成杰的潜台词，扫见其他人的反应，知道自己刚刚是有点轻佻了：奶奶个腿儿的，老子今年十八岁，老子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热血少年有错？怎么你们都很习惯了老子那副老气横秋样子么？没有直接回答宋成杰的话。陆卫东念头又转，项目一旦被叫停，估计多半是无力回天了，但是农机厂的准军工单位资格，这牌子还很有用，必须得设法保留住。不然后面搞一些事情会比较碍手碍脚，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嘛！“宋厂长，在座诸位，农机厂面临生死存亡关头，这段时间，大家必须分工明确，分头行动起来。”

“东子你说的对！”

“没错，大家都不能死等下去，等着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问题是，咱们具体该怎么做，难不成，鼓动厂里职工，全都背上军工铲去各地农村，推销给当地生产大队……”“瞎想什么呢！”

陆卫东大吼了一嗓门，“咱们搞的是军品，咱们是军工企业！放心吧！二代军工铲成品的销路，你们不用担心，这事情包在我这个供销科副科长身上，不行我签军令状给你们！眼下，厂里开始全力做好生产准备，先照准一万把的量生产，不要到时我拿回了订单，生产不出足够东西给客户交单。宋厂长，你这几天抓紧跑跑关系，打听一下上面的意思，同时一定要设法让咱玉山农机厂保住军工单位的名分，最好是能够争取到允许我们自己养活自己的许可，生产经营许可，这点宋厂长您可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