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红暗暗咬碎了牙，还是硬挤出个笑容来。“大嫂说得对，上了年纪啊，就要注意身体，你这坐在风口里不行啊，当心又吹病了。”

你不是说我老吗，那我也说你老，不仅说你老，还要嘲讽你经常病病歪歪的。岂知甄氏一点也不在意，笑得坦坦荡荡的：“如今身子好了，也不怕风了，大夫说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甄氏的笑容晃眼得很。李美红站着，甄氏坐着，可她一点也没有得到居高临下的快感。今日甄氏穿衣一身绯色缎裙，身量纤纤，面色红润，她身上也没有太多首饰，只一支碧玉簪子固定住发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竟有说不出的高贵。反观李美红，一身衣裳都是名贵的料子，满头珠翠在这阳光下晃人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贵妇人，可总觉得她身上缺了点什么东西。明明她比甄氏大，可两人站在一起，她就像甄氏的远房大姨。气质这种东西是从小养就的，刻在骨子里的底气也是装不出来的，甄氏出身名门，有些东西生来就有，她李美红就是削尖了脑袋也只能触碰到其中一角，所以她站在甄氏面前，永远都显得那么小家子气。她看到甄氏，总能回忆起多年前那个刚刚从乡下来土里土气的、躲在甄氏后面畏畏缩缩满目惊异看这京城繁华圈的农妇。李美红这一刻想要甄氏死的心达到了顶峰。还有桑洛洛，这个她虽然不想承认，却是在身份上永远压她淇儿一头的贱人。这对母女的存在，如今时时刻刻都是横在心头的刺。“美红？”

甄氏见她半天不开口，忍不住问道，“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赶紧回去请个大夫吧，别在这风口里坐着了，我看你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好。”

“我没事。”

李美红勉强笑了笑，却也没坐下来，她可不想跟甄氏平起平坐，依旧低头看着她，“大嫂如今身子可大好了？瞧着跟那年差不多，可别又像那会儿一样……”后面的话她吞进去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年甄氏也是眼看着要好了，后来又更严重，甚至卧床不起。她这话恶毒得很，看着是关心，实则不仅往甄氏心里扎根刺，还诅咒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跟那年不一样。”

甄氏仿佛听不懂，笑道，“再者，寿数乃是天定，半点由不得人，我只需积点福德求个心安便是。人有功德在身，心里便不会慌乱，不会总怕这怕那的。”

李美红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但没有证据。她寡淡的笑了笑，“大嫂心宽是好事，只是，要请个大夫常常在身边照看才是，不如，我给大嫂推荐个大夫？此人医术高明，若有他为大嫂调理身子，定无后顾之忧！”

“唔，怎的以前我病着时没听说过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反而病好后一个个都自称医术高明了？”

甄氏满脸真诚发问。李美红万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被堵住。甄氏反而劝她：“美红，不是我说你，你啊，心思太纯善，容易相信人，这些什么神医，多半都是神棍，我病着时没少见，你可别轻易相信他们，被骗了钱财。他们多半是见你纯良好骗，就守在你门口等着骗吃骗喝呢。”

一旁的流珠用力掐住手心，把这辈子最伤心的事都想了一遍。李美红笑了两声，还没开口，甄氏又道：“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只是这大夫一事就不劳烦你了，洛洛给我请的大夫我觉得就很好。”

“那就好。”

李美红眸中闪过一丝阴冷，“大姐儿如今亲近你，我也为嫂子高兴，她前儿去我院里请安，我也是这样劝她的。”

甄氏岂能没听出她的意思？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女儿是先来我院里才来你院里的，她亲近你也是因为我劝她，我在她心里就是比你这亲娘重要，你永远都比不上。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但是现在，洛洛连看都不想看到李美红，又怎么可能会跟她说那些？可见李美红为了怄她，真是什么都能杜撰出来，也不知道以前为了离间她们母女，背后杜撰了多少东西。她恨自己以前眼盲心瞎，更恶心李美红，不过面上丝毫没露出端倪。甄氏转头看向一院子的花草，笑容浅淡：“多谢你劝着，她如今才肯亲近我呢，改日我当备份薄礼，让洛洛亲自来给你道谢，也算谢你这个二婶多年的照顾。”

李美红本来是想利用桑洛洛这根刺来扎甄氏的，可如今的甄氏学乖了，学会软绵绵的抵抗了，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也伤不着对手分毫，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她勉强笑了笑，实在不想看到甄氏那张脸，虚伪的叮嘱两句让她注意身子便转身走了。流珠给甄氏倒了杯蜂蜜水，笑道：“这二夫人，瞧着气得不轻啊。”

“她本就是想来怄我的，只是没想到会怄着自己。”

甄氏喝了口水，面色红润，洗了手之后进去给“韦公子”上香。她如今可真是感谢韦公子救活了她，要是就那样死了，多冤啊。流珠跟在后面，“可是您也没说什么呀！”

“我没说什么，但正好砸在她的痛脚，砸得本来也不重，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于是就越来越痛。”

流珠似懂非懂。甄氏点燃了香，插进香炉里。“她的那副嘴脸啊，真是越来越丑，果然是相由心生，坏事做多了，面容是会越来越刻薄的。我还记得她当年刚进京的时候，头上插着路边摘的野花，眼神清澈，那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或许，荣华富贵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吧。”

流珠感叹着，又赶紧提醒甄氏，“夫人这话可别叫她听着，不然指定发火。”

甄氏嗤笑一声，“谁管她呢。”

“可如今这府里都是她在管家呀，老太爷老太太有时候都要听她的意见，说白了，以后咱们大小姐出嫁，出多少嫁妆都是她说了算。夫人想想，不觉得怄心吗？”

甄氏脸色一僵，神色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