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歌却摇鞭道:“那可不成,若是让阿兄知道我用十个银贝买一匹布,肯定要斥责我,还是我自己来取。”
二人便下楼而去,外面天色尚早,执歌却要径直回狱台城,萧夕便随其一同回去。刚走进洗墨台,萧夕便闻到东厨传来浓浓的熬药味道,太子白泽正端着满满药碗,俊脸上皱着长眉,一饮而尽,见萧夕回来,仿佛松了口气:“幸好你回来得早,今早出门前忘记提醒你,今夜狱台城会举设春赐之宴,倘若你回来迟了,未及准时赴宴,恐怕会被狱台官斥责。”
怪不得执歌这么早就要回来,萧夕好奇问道:“什么是春赐之宴?”
太子白泽解释道:“在才州,各官府每逢立春、立夏、立秋与立冬四日,都会依礼宴请各级官吏,官吏按时赴宴接受赏赐。今日立春,狱台官会在赏罚阁设宴,午时已经有人来通知,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快去沐浴。”
又要洗澡换衣裳,礼数真是繁琐,萧夕暗暗腹诽,懒洋洋走进东厨。待洗完澡换好衣裳,日头渐渐西斜,东风微寒,萧夕还没歇上,执歌又在大门外唤道:“萧夕,我来约你同去赏罚阁。”
萧夕走过去问道:“太阳还没落山,这么早去?”
执歌笑道:“未时很快就到,快随我去吧。”
山风吹拂草木,簌簌有声,赏罚阁平日清静少人,今天却格外热闹,狱卫沿着黑石路来来去去,端水送茶,殿阁廊上挂满银线彩锻,随风飘扬。司阍署老狱官早已坐在席间,慢慢品茶,萧夕被安坐在其下首。老狱官笑道:“萧夕狱官今日出城,玩得可还尽兴?”
萧夕亦笑着答道:“祈春镇很是热闹,我今日还遇着一个有趣之人,身为镇上最大药铺的掌柜,却自称是祈春镇的王法,这般显赫威风,不知大人是否听闻过此人?”
老狱官笑意不减:“让老夫来猜一猜,此人名蝈皁,经营祈春镇上百草堂药铺,生得矮短粗黑,最喜欢说大话,老夫猜得对不对?”
萧夕被老狱官的诙谐逗得忍俊不禁,又听老狱官慢吞吞道:“说不定待会儿还会再见到此人。”
话音刚落,大殿外走进来一个人,一身黑灰金线丝绸衣裳,手指上戴着翡翠,在一众身材高大的狱官中显得格外矮小,正是今天在布店楼上遇到的蝈皁。蝈皁正猫着腰,脸上堆笑跟各位狱官热络寒暄,一转眼瞥见坐在上席间的萧夕,神情露出惊愕,又看见坐在萧夕对面的执歌,顿时身躯一震,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却又偏偏要强自镇定,那副窘迫模样令萧夕与执歌都暗自发笑。萧夕低声问道:“蝈皁怎么会来参加春赐宴?”
老狱官慢饮一口茶:“不仅是蝈皁,祈春镇上但凡有名望财势之人都会来参加春赐宴,不过按照规矩,他们都只能坐在下席,只有狱官才能坐上席。”
萧夕缓缓扫视大殿,但见身穿官服的狱官都坐在距离狱台大人较近的位置,而身着常服的人都坐在较远位置,上下两席泾渭分明。正在这时,一阵擂鼓声响起,大殿上所有人尽数回归席位,正襟危坐,不敢再出一言。整个大殿气氛顿时庄严起来,连老狱官也难得放下茶杯,整衣端坐。萧夕忙跟着老狱官坐直,低声问道:“老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老狱官神情肃穆,微声道:“狱台大人要来了。”
随着鼓声落下,一个人缓缓自殿外走进来,正是狱台羲佑,他身材颀长,披着墨黑外裳,头戴浅碧蓝色玉冠,眸如霜雪,神态威严,目光所及之人,无不噤声屏息,不敢直视。随着羲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正中央的席位,两侧之人无不纷纷阖首行礼。萧夕心生感叹,只是一个狱台城的长官,就这般大的阵势,倘若将来有朝一日帝女凤兮登基为天帝,俯瞰天下,又是何等壮观!直到羲佑稳稳端坐在席间,众人这才缓缓松口气。因在国丧之期,不得歌舞庆祝,幸好席间气氛随和,众人交谈自若,萧夕坐在距离羲佑较远位置,吃饱饭便独自坐着,甚觉无趣,却又不便先离席而去,险些要打起瞌睡来。好不容易捱了一个时辰,羲佑率先离席而去,众狱官这才纷纷起身。萧夕正拔脚要走,谁知却被一个狱卫唤住:“萧夕大人,狱台大人在偏殿等候,请你过去。”
这位狱台大人竟要单独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萧夕跟在狱卫后面暗自揣测。偏殿里燃着九枝长明灯台,萧夕跨进正门,一眼便瞧见羲佑正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而左右两侧还坐着三个人,分别是老狱官、猎祜及另外一个正在喝酒的男子。如今正值国丧,照理说公开场合不得饮酒,这个人却怡然自得,即便在狱台大人面前也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萧夕不由多瞥了此人两眼。对方也正好朝萧夕望过来,浓黑长眉,眼眸仿佛沾着酒气,在灯影中泛着潋滟微光,举着酒杯笑道:“贵客来了。”
羲佑轻声提醒道:“妙常医官。”
那人这才放下酒杯,整裳端坐。原来这个人就是精通医术的妙常医官,听说曾救过羲佑大人性命,难怪大人对其这般宽容,萧夕低头行礼,便在最下首的空位上坐下。羲佑却好似忽略萧夕一般,只跟其余三人闲语,却在暗中观察萧夕,见其神情沉静从容,毫不知情之下突然被召前来,既无惶惧亦无窃喜,倒是个性情难得稳重之人,难怪猎祜与老狱官都对这个年轻娇美的姑娘青睐有加。萧夕见无人搭理,就这么静静坐着,忽听羲佑道:“萧夕狱官,每逢立春司阍署都尤其繁忙,这几日辛苦你了。”
萧夕飞快瞥了一眼老狱官,俯首答道:“下官资历尚浅,幸亏老大人提点,下官才不至于忙中出错。”
老狱官慢吞吞道:“萧夕狱官太过谦虚,老夫年事已高,在衙署里就是喝喝茶混混日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