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蔷身子不舒服，我们就急忙忙地进了庄子。于是乎，我连庄上的管事都没看清便稀里糊涂地被分派去服侍明蔷了。要不是顺子看不过去眼，冷着脸道明我的身份，我这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还真要被坐实了。又于是乎，我被理所当然被安排与明蔷一间房一铺炕，顺子住在右侧偏房，赖清莲为左。虽然顺子的脸一直冷着，却也只好忍耐。不管在家里闹成什么样儿，出门在外，明蔷是我的正夫，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他只是侧夫，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我再不高兴，也知道在下面人跟前，是不能甩他脸子的，不然，他日后也就不好管人了，这于我，是没什么好处的。因为本就过了饭口，又因为明蔷的微恙，车速比往日慢了些，眼见已近黄昏，就直接二顿并一顿了。好在，在车上已经垫过些糕点，倒是不太饿。吩咐下去熬一锅小米南瓜粥，烂糊的，吃之前少加了一点点盐，盯着明蔷喝了下去。旁的都不许他吃，倒弄得那四十来岁的老管事一脸欣慰地看着我们笑，似乎我的霸道与独裁令她很满意。其实，冬天的农庄很轻闲，地里的活计都没有了，只有些能在屋里做的手工活计。比如搓玉米，打谷子，打年糕，年底杀猪宰羊，灌血肠等等。手巧的少男少女们会打些络子，以备过新年相送。听老管事的意思，明蔷带我来，不过是让庄子的人见见我这位隋家的正宗主子。我有些莫名，难道他真的舍得放手？虽然在他那儿看不出来，但我在某些人的脸上，眼里可是看得出来，大部分的人都不希望我接手家业的。若说有，也只是几位老家臣那种年纪大些的，或者说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一辈人。可问题是，在明蔷的领导下，主要管事基本都已经年轻化了。家里只有内外总管还是没换，也就是德哥那两口子。晚上睡觉成了让我头疼的事。烧得热乎乎的坑头上铺着新浆洗的被褥，一看就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说不定原本就是他专用的。可是，可是为嘛只有一床？那被子倒是够大，可……可也不至于如此吝啬地让我们俩就同挤一个铺盖卷吧？简直是欺负人嘛。庄上的小厮服侍着明蔷泡了脚便提着我们俩的脚桶出去了，还反手将门紧紧带上。屋地是石板打磨铺就的，不跟家里一样是木板的……，我倒不是挑这个，在乡下能将这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也就是好的了，至少还闻不到猪臭味，鸡屎味的就已经不错了，我也不能挑什么了。趿着草鞋，里面都衬了细麻布的衬里，外面辫得很是精致的草鞋，在地上转悠着，迟迟不上炕。心里琢磨着，若是我偷偷溜去顺子的房间，不知能行不，应该没事吧？就在我的手将将搭上门板时，就听明蔷在炕上懒懒地来了句：“还不上炕？你打算趟出一溜沟去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过去找顺子，不然，他就被视为祸乱主子的贱夫，会从此抬不起头来的。”

我虽对此嗤之以鼻却不想因我而令顺子被众人瞧不起。扭头冲他哼了一声：“只一床被子，你先睡吧。”

他脸色虽比之前好很多，但还是有些泛白，听我这么一说，竟轻笑出声，“怎么还为他守身如玉了？不是想一夜不睡吧？放心，就你那干瘪的身子，求我，我也不见得愿意碰你一下。”

这身子这长相，一直是我心底的痕迹，被他一下子掀了出来，我顿时恼羞成怒：“就你那被人骑被人压过的破落户，我还怕沾上污了我呢~！”

他听后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我，如在车上那一眼，良久才低哑地哼了一声：“既如此，你还怕个什么来？”

我将话冲口而出后已是有些后悔，凭良心说，我虽不喜欢他，但现在也不若刚醒来那般地讨厌他了。甚至有些微微地同情，自从看过他被灌得人事不知的那回后。明明那胃喝不得酒，他却不得不一次次地去喝，而这些，本应是“我”去做的事。他既给了我台阶，我也不好再呛着他，只是这脸还一时撂不下来，只能哼了一声，坐上炕边，没好气地说：“你说的，碰我一下便是小狗。”

“哼~！”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躺下，将被子提到腋下，白生生的中衣露出个肩头外加一条并不粗壮的胳膊。别别扭扭地脱得剩下细绢中衣后钻进被窝，尽量不碰到他，背对着躺下。炕头矮墙上的油灯也不去吹，发出淡淡的昏黄，映在我的脸上。到底是坐了一天的车，虽然比上次舒适多了，可我这小身子依旧是疲惫得很。一挨上荞麦壳子做的枕头，眼皮就自动合上了，不一会儿就睡熟了。昏昏沉沉间地听到外面有公鸡打鸣，也同时闻到淡淡的熏香味道，令我一惊，怎么跑他怀里来了？急忙撤出身子，翻身背对着他，已经微凉的炕头，只在身下有些余温，背后一空，丝丝凉意便袭了上来。只好翻身平躺，尽量不让被窝有空隙，才觉得不那么冷。油灯早熄灭了，似乎将油烧干了，屋里只能隐约地看出个大概来。有些奇怪，为何一夜好似无梦？按我的推测，与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应该烦他烦得要死，噩梦连篇才对。莫非，我的魂魄已经将“她”挤出去了？又或者，被我死死地压抑住了？原本习惯性地恐惧，冷淡，防人于千里之外的心绪，都被我强行否掉，包括与人接触的心态，我都很明确地知道想要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躲。难道就因为这样，我最终掌控了这身子的主权？时间还早，我闭上眼，打算再眯一会儿。半梦半醒之际，耳边靠上一具暖暖的身子，听到一声耳语：“对不起，小苒，对不起……”陷入梦境之际，我还在心底反问了一句，对不起了什么……睡足醒来，明蔷已经穿戴好了，独自坐在窗前，一副心情重重的样子。顺子进来时，我还迷蒙着，被他小心地打量一番后服侍我穿戴起来。虽不曾说话，眉眼却是开心的。我懒洋洋地靠着他，跟没了骨头似的。“怎么了，可是昨晚没睡好？”

他温声地询问。“睡得还可以，就是这炕硬得很，一身的骨头都挪了位儿似的。”

我爱娇地窝进他的怀。“那我给你按按吧。”

顺子整理一下枕头，我趴在炕边，他手劲适中地揉按了起来。不一会儿，赖清莲走了进来，“爷，已经起了？”

明蔷淡淡地回了句：“嗯，不起来就被堵被窝了。”

我立即咳了出来，干嘛说我？将眼睥向他，瞪了一下。赖清莲也看向我，抿唇微笑，“小苒的嗓子不太好吗？我去让人煮些糖水梨加些银耳，你喝了就会好的。”

我眼睛一转，“外加些莲子，去去火，这觉睡得郁闷。”

果然，明蔷的脸阴沉了下来，我却得意地瞥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我发现，一跟明蔷较劲儿，顺子就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样。此时便是，若不是背上还有他的手指，我都会以为这屋里没这个人呢。用力扭脸瞥向他：“你睡得怎么样？”

“好。”

微瞪了他一眼，“我都没睡好，你怎么能睡得那么好？”

他竟笑了，虽只一瞬却如春暖花开一般。“是，小姐教训得是，其实是睡得好不难受。”

“这还差不多。”

我心里平衡了，对要出去的赖清莲说：“昨晚让他们准备胡椒煮猪肚，桂圆松仁汤，不知好了没，你也一并看看。桂圆松仁汤先给你们爷送来喝些，若是多，咱们就都喝点儿，对胃有好处的。”

若不是看明蔷脸色太灿烂，后面大家一起喝的话，我也不会说出口去。实在见不得他给点阳光就得瑟的小样儿。吃过早饭，我出去溜达，农庄里的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快活得跟小鸟一样。被大人们看到，总会斥责了几句，然后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不多时又会跑回来。我注意到，他们有偷偷瞅我。再大些的，十来岁的，已经跟着父母干活了，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活。顺子一直陪着我，也不问我去哪儿，就那么跟着。明蔷带着赖清莲去查账了。逛到侧院西厢，听到里面有轻快地笑声，杂着变声期少年的询问，很是热闹，便走近。“樱子姐，小姐真得很瘦小吗？我昨天在后面干活，没见着。”

有些难听的嗓音不放弃地又问了一遍。“哎哟，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磨人呢？小姐不是身子一向不好嘛，瘦些也是正常，现在能出来了，说明好多了。再调养调养，过两年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爷不知会乐成什么样~”这声音又响又脆的，一听便是昨晚忙前忙后张罗的那个红樱，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是比家里的小翠跟春夏秋冬强壮多了，脸庞都是红润的小麦色。手脚极勤快的，我对她的印象还蛮好的，不曾想在这儿说……这些个。另一个听着要更小些的女孩子问：“可是，可是很奇怪吔~，为什么小姐跟爷各带自己的……人来呢？”

“少胡说，主子们的行事也是你这小妮子能品评的？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听到没有？”

红樱语气来历地责备着，“喜鹊，不是姐说你，平素说话没脑子也就罢了，可这等话还敢说，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你也跟小风学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暗哑的男声又起：“樱子姐，喜鹊不是还小嘛~，她以后会注意的。”

“还小？都十三了，再过两年都能取夫郎顶门过日子了。”

红樱一副怒不争气地说道。顺子一直安静地站在我的身后，这时拉起我的手，欲转身走，我却摇摇头，扬声叫道：“红樱，红樱你在不？”

门里一顿慌乱的声音，隐约有哎哟的轻叫声，随后门被大力推开，红樱涨红了脸冲了出来：“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的，怎么了？”

我无辜地看着她，“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我想看看你们平时都做什么……”“不……不是，怎么会呢？我们……在搓棒子，呵呵~，啊，小姐，快请进吧，别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