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过早饭，我们便出发回城了。依旧是那样坐着，如同来时，我窝在顺子的身边，吃着红樱特意为我炒的地瓜豆，就是很小很小的地瓜扭煮熟风干后又蒸再炒的农家小零食。时不时地塞进顺子嘴里几颗，看着他有些别扭地嚼着，嘻嘻地轻笑。来时带的干果及蜜饯之类的，已经分给庄上的小孩子吃了，回来时除了地瓜豆，还装了不少大红枣，山核桃，榛子之类的。红樱，小风都跟了回来，外加我又挑中的两个种地不错的小把式，比红樱大两岁，是一对小夫妻。男的憨厚，女的朴实，脸庞都是红黑的，很是健康。因为腊枝是家里的三女，能去城里打工也是她爹娘愿意的，所以就带着新娶的夫郎冬生一起跟了来。因为车里多挤了四个人，所以有些满。车门前那三分之一的空处也铺上厚垫，阿莲身边坐了红樱，小风跟那对小夫妻坐在对面，车帘被挑起，新鲜的冷气令我不再有缺氧的感觉。不是不能再多套辆马车，只是我觉得这路也不好走，还要让那马车再回来，何必折腾一趟，便强塞进他们几个。好在，大家穿得比较多，对于开窗能气也蛮理解，只有明蔷面上冷冷淡淡的，似乎对我靠顺子太近有些意见。不想，这种状况也被打破，车子突然停了下来，老车夫在外面大声说：“主子，爷，道边有个冻僵的，也不知死是没死。”

我精神一振，“快去看看，若还有口气就赶紧弄上来。”

话音一落，便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已经人满为患的车厢。坐在门边的红樱一撩帘，跳出车去，“小姐，我去看看。”

腊枝也跟了出去：“天冷，你们可别下来了。”

我跪立起，扒住车窗向外张望着：“怎么样，怎么样啊？”

“还没冻透呢，是位公子，小姐，要不要抱上去？”

“红樱，你说呢？赶紧的呀~”我见那卧在路边的身影，只着单薄的夹袄，倒是长衫，瞧着衣料很是不错，鞋子也不是厚靴，连皮帽都没一个，发髻凌乱沾了不少的雪，但那发髻却不是普通之物，似乎有些蹊跷。缩回头看着赖清莲：“阿莲，委屈你进来些，就坐在你们爷身边吧。”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那我挨着你吧，让顺主儿跟你换下好了。”

我有些莫名，不等再说什么，明蔷却往我这边挤了挤：“磨叽什么，赶紧坐过来。”

将身边让出一小块位置。我才欲说明蔷你能行不，想挤死我呀，红樱跟腊枝就抬着那人，顺了进来。顺子起身帮了一把，那人头朝里地躺在皮褥上，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尖尖的鼻尖，尖尖的下巴，别的都被乱发遮住了。顺子又啪啪地拍在他的身上，从上到下，反复几次后，反握住那人攥紧的双手，慢慢地分开，然后抵住他的双掌就不动了。车子又动了起来，只不过速度慢了好多。良久，那人嘤咛一声，动了一下。顺子便松开了手，坐了回来。我们都是缩着脚，曲着膝的，那人就躺在中间。我想了想，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他身上，垂下眼，正巧看到他睁开了眼。那是一双细长的冷凝，散乱得似乎看不清我，我却不自觉地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对他对视了一会儿，才见那眼清明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

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我顿了下，“是我家的老车夫看到了你，红樱跟腊枝将你抬上来，我家顺子为你舒筋活血，所以真的不是我救你。”

他盯了我半晌才转开视线，“哦，知道了。”

我坐了回去，大家一时安静极了，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那个躺得很安生的人。车子继续走着，发出单调地吱呀声，似乎在抗议着超重。我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喂，躺着的那个，请你横过来好不好？不然，我们这腿都蜷得难受死了。”

他又躺了会儿，才缓缓坐起，扫了扫我们，自觉地坐在小风身边，并将皮褥掀开，自觉地钻了进去，又将大氅压在上面，躺了下去。虽然他神情倦怠，乱发也不捋，却让人有种不可忽视的冷然之美，似乎他这样子很正常，天生就应该这样。我眼尖地看到露出的耳垂似起了泡，便对小风说：“身上可带着冻疮膏？给这位公子抹上些，耳朵呀，手的，再看看脚有没有事。”

小风很乖，应了一声，也不嫌弃他一身的脏乱，动起手来。而他，也好似很习惯被人侍候，只是偶尔会小声说：“轻些，这么笨手笨脚的。”

弄得小风一会儿一脸红，却不好表露出不满。我示意小风将他头上那窗帘放下，省得吹到他，车厢里顿时暗了不少。我将汤婆子踢到他身边：“这会儿也暖过来些了，搂着这个吧。”

他倒不客气，连声谢都没有，安静地看了我一眼，便睡了起来。等到进了城，到了自家门前时，才发现这家伙竟发起了热。叫人抬了软轿把他搬上去，得信跑出来迎接的梅哥儿看了我一眼，问明蔷：“爷，这位……送到哪儿去？”

明蔷看了我一眼，才道：“先抬回主屋吧，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再把吴大夫找来看看。”

我的大氅一直在那人身上，适才又给他穿上了。下了车，顺子直接用自己的皮袍将我裹住，抱着往里去。迎面小翠呼哧带喘地跑了来，“小姐，可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她一拍巴掌：“大花生了，下了四个小崽子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大花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母狗，本是养在柴房的，被我发现大了肚子，快生了却连个暖和窝儿都没有，便让小翠牵了回来。“真的？不是说还有好几天嘛~”一拍顺子，“快快，我要看大花去~！”

顺子向上一托我，快步往里就去。就听明蔷在后面嘟囔了一句：“狗比人还重要吗？”

我抻出脸冲他瞪了一眼：“人不是有你吗？一个男人家，莫非要我亲自去服侍？人可是交给你了，好不好的，你看着办吧。”

回到暧阁，一进门，就见窗下用大篮子盛着，里面铺得软软的舒适狗窝里卧着大花，四个小小的狗崽儿挤在它的肚皮下，看样子睡得正香。我下了地，春儿过来接过皮袍，轻声道：“还没睁开眼呢，才吃饱了睡着。”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慢慢蹲下身子。大花撩开眼，瞧了瞧我，低声呜咽了一声便又闭上了，似乎很是疲惫。我蹲了半天，看着那四个小狗崽，猜测着哪个更像它们的狗娘。春儿凑过来轻声说：“小少爷也喜欢得紧，才累了去您屋里睡了。对了，葵小姐说要一只，就是那只黑花的，葵小姐说它吃奶有劲儿，抢得也欢，是个能出息的。”

我轻笑，“她又知道了？行啊，满了月再说吧，反正在自家里。”

起身时有些猛了，眼前一黑，脑子嗡地一声就天眩地转了。意料之中的，顺子那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我。“起这么快做什么？”

他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埋怨，快步将我送到里间，我的床上。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一拉他，“上来，陪我。”

“槿儿在呢。”

他向里看了一眼，我随之转过去，见槿儿已经睡得小脸红扑扑地。“只是上来躺着，又没让你干别的，……莫不是你想歪了？”

含笑打趣着他，声音放得小小的，生怕惊醒槿儿。顺子的脸有些潮红，脱去外面的棉袍，上床来，将槿儿小心地挪到床里，才欲出来，被我一揽他的腰，靠了上去：“别麻烦了，就这样吧。”

本想着多搂他一会儿，不想直接就睡了过去。醒来时，槿儿已经不在床上了，连顺子也不在了，我听到外面的笑声，便起身走了出去。槿儿正蹲在狗窝旁，身边蹲着葵儿，“看看，姐，你那只小黑真的很能吃吔~”“什么小黑？叫小花好不？”

葵儿纠正着，“是我挑的嘛，当然最强壮了。我问过大柳叔叔，是他告诉我的。”

“槿儿，葵儿~”我一出声，他俩便回过头来，除发式衣服不一样，还真是看不出太大的分别，只是葵儿耳垂上有颗朱砂痣，小小的，得细看。“娘~”“娘~”两个小人儿起身向我扑了过来：“娘出去玩好几天，都不带着我~”葵儿指控着，不满地盯着我，跟槿儿一左一右地各抱了我一条腿。“天太冷嘛，等暖和了，我一定带你们去庄上看看。”

弯腰各在他们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葵儿不像槿儿，笑得很满足，她微拧了眉头，用小手擦了擦小脸蛋，“娘呀，人家都长大了，不要随便就亲亲好不好呀？”

我挂出心酸的表情：“真的是孩子大了不由娘了~”槿儿天真，一见我这样，连忙说：“娘别伤心，槿儿让娘亲~”我瘪了瘪嘴，横向葵儿不吱声。她有些为难地想了想，“好啦好啦，让你亲啦~，真是麻烦哪~”还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我这才笑出来，得寸进尺地又各亲了一口。秋儿进来说：“小姐，姑爷派人过来说，那位捡回来的吵着要小姐过去，不然他就不吃药，很是闹人，问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