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街上马蹄声急促,但从城门涌进来的不再是宝马香车,而是一队队披甲带械的兵将。 兵将向王府而去,在城中散开,奔上四面城墙,城门也在徐徐关闭。 街上欢悦的民众陷入惊慌,怎么回事? “西凉打进来了?”
“朝廷打来了?”
街上的惊慌被重重兵马阻挡在王府之外,王府内里的惊慌比街上更盛,因为大家亲眼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山呼海啸的惊恐很快就被王府卫兵围住隔离到厅外,厅内只剩下中山王的亲信,儿子们,以及刚赶来的大夫,王妃,中山王躺在地上,口鼻眼的血还在慢慢的流出来,萧珣跪在他身旁以头撞地。 “父王,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呜咽重复这句话。 “阿珣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妃喊道,想要上前扑倒中山王身上。 “母亲别过来。”
萧珣喊道。 王妃的脚步一顿停下看着萧珣。 “有毒。”
萧珣指着掉落在中山王身上的卷轴,中山王口鼻子眼睛流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轴,所以有不少血滴在上面,此时此刻密密麻麻的寿字诡异刺目,“毒在字上,无色无味,极其凶猛,嗅之入脏腑。”
听到这句话,原本聚拢过来的人们顿时都向后退了一步,且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宁昆冲过来脱下衣物将寿字卷轴包起来。 “大夫,大夫。”
他喊道。 有人接走去验毒,其他人则涌到中山王身边,诊脉,查看——但神情都不太好,显然无力回天。 王妃跪倒在中山王身边,哀哀痛哭。 中山王还有意识,但口不能言,只急促的呼吸。 “世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府的官员们急问,他们的视线落在萧珣身上,再三迟疑,还是问出来,“您怎么回来了?”
虽然大家知道世子在京城为质,生活不会受到苛待,但要离开京城却是不可能。 还有一句话迟疑再三没有问出来。 你的寿礼怎么会,有毒? 萧珣神情茫然,失魂落魄跌跪,似乎听到官员们的问话,又似乎没听到。 “当宫里说要替我送寿礼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
他沙哑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我想是他们担心我给父王夹带传送消息,我也不介意,身为质子,我知道安稳本分就是对父王最大的相助,我也并不给父王传递什么,所以按照他们建议写了千寿字,恭敬地托付给宫里,但是——” 他说到这里,手紧紧攥起来,而听到这里,厅内的人们心也陡然被攥住一般。 但是什么? “但是有人突然告诉我,我送给父王的寿礼会要了父王的命。”
“他说,我写的千寿文被浸染毒药,因为知道父王会不理睬朝廷的贺礼,但一定会认真看我送的贺礼,还会很认真地看,凑上去,贴近——” 为什么?因为千字写得很小,要看清就要凑近,厅内的人们心里抢着说,适才大家也都亲眼看到中山王这般端详。 “只要足够近,吸入字上的毒,就——” “那人助我逃离京城,我日夜不停赶来,要阻止父王,但——” 还是晚了一步,就晚一步。 萧珣发出一声哀嚎以头撞地。 四周的人们听得震惊又茫然,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大家心神都乱了,怔怔看着中山王,就算大夫们再想办法用针,擦拭,口鼻眼中的血也止不住,不仅如此,一个原本给中山王擦拭血迹的大夫,忽的栽倒。 “王爷的,血,也有毒了——”他哑涩声音说,说完这句话吐出一口血来。 这让四周的人更是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向后退去,但不能做得这样直白。 “保护王妃——” “保护世子——” 伴着喊声,大家涌上分别将王妃萧珣和其他的公子们拖离中山王身边。 王妃和公子们又是痛又是吓。 “这可怎么办啊。”
王妃哭道,“怎么会如此歹毒,这是要我们死光死净啊。”
“世子,你既然知道,可知道怎么才能救王爷?”
官员们在旁急问。 这话似乎提醒了萧珣,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喊:“太傅,太傅,救我父王,太傅,请救救我父王啊——” 这话让厅内的人们再次震动,太傅?太傅是什么意思?是世子找了一位姓太名傅的神医吗? 是吧,应该是吧。 总不会,是那个太傅的意思吧。 大家的怔怔中萧珣已经冲出去,因为是他冲出来,守在门外的卫兵们也没有阻拦,让开路,院子里被格挡的人们也都停下嘈杂,视线跟随萧珣。 厅外守卫密立之中有两个穿着普通衣袍的男人,因为兵卫没有驱逐他们,大家也没有注意,只当是王府的人。 其中一个的确是王府的人,萧珣的护卫铁英,中山郡的官员世家几乎都认得。 而另一位,三十出头,满面风尘,青袍破旧,乍一看不起眼,但当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犀利的气息,让人不敢多看。 萧珣停在了他面前,跌跌撞跪地,抓着他的双手:“太傅,救救我父王啊——” 太傅,院中的人们怔怔,是那个太傅的意思吗? 中山郡内的官员士族去京城不多,几乎都没有见过太傅,也不认得,那太傅也不是士族名门出身,没有声望也没有来往。 此时有厅中奔出来的人替所有人解惑。 “邓弈!”
宁昆大喊,“你怎么在这里!”
邓弈!所有人再难掩震惊,果然是那个太傅! 怎么回事?邓弈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京城,看向他的视线没有讨好畏惧,只有震惊以及震惊过后的怨恨冷漠。 当然,邓弈并不在意,甚至始终没看这些人,他只看着萧珣。 “拿下他——”宁昆还在喊。 萧珣回头大喊:“休要误会,是太傅助我回来的。”
宁昆一怔,跟出来的王府官员们也都愣了下,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 “世子。”
宁昆上前一步,“难道你说的那人是他!”
萧珣点头:“就是他,就是太傅他助我——”说到这里再不理会他们,只仰头看着邓弈,深深酒窝里都是哀求,“太傅,救救我父王。”
邓弈神情漠然,看向前厅。 “邓,太傅,快请救救王爷。”
宁昆先改了口,俯身施礼恳求。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开口,连王妃也冲出来跪下“太傅,太傅救救王爷。”
邓弈看他们一眼,视线再落回萧珣身上,说:“世子请起。”
萧珣扶着他的双手,借力要站起来,又虚弱摇晃跌靠在邓弈身上。 铁英喊着世子伸手搀扶,声音和动作遮挡了其他人的视线。 萧珣靠近邓弈,低声说:“我如太傅所愿,太傅可要遵守许诺。”
说罢不待邓弈说话,借着铁英的搀扶站直身子,让开了路。 邓弈感觉到袖子里被塞了一个卷轴,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什么,再忍不住失笑。 好。 好一个萧珣。 好一个父慈子孝。 好一个子承父志。 他一句话不说,越过萧珣抬脚向前,踏上台阶穿过厅门。 ...... ......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邓弈站在厅内,看到躺在地上无人理会的中山王,还是有些恍惚。 三年前见中山王的场面不由再次浮现。 其实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中山王,以前几次交道,都是通过手下人。 那个王爷身上的意气飞扬倨傲是拐杖和一瘸一拐的残腿都遮掩不住。 现在呢,华丽王袍犹在身,但却宛如一条扔上岸待死的鱼。 人呐,在命运手里,真是什么都不是。 他走神间,耳边是嘈杂的询问“邓弈,是你告诉世子,王爷有危险?”
“你护送世子回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要害王爷?”
“太傅,快救救王爷。”
邓弈收回思绪,淡淡道:“我救不了。”
“是谁要杀王爷。”
宁昆再次问。 诸人的视线都看着邓弈。 邓弈看着他们不说话,笑了笑。 “你既然告诉了世子,又助世子逃出来,一定是知道什么。”
宁昆声音哀求,“太傅,到底是谁要杀王爷?”
“王爷已经将世子送入京城为质,还送出了十万兵马,现在边军大捷,怎么会有人要害王爷?”
厅内有官员捶胸顿足。 这话就不是问了,简直是指名道姓。 邓弈懒得再听他们嘈杂,道:“先帝。”
先帝? 这话让大家一愣,出乎意料。 宁昆眉头皱了皱,然后神情愤怒又不可置信:“我不信!不可能!”
“先帝如果要王爷死,哪里会等到现在?”
一个官员也喊道。 邓弈道:“我的意思是,因为先帝的缘故,所以才导致今日王爷死。”
说完这句话,不待厅内人再多问,接着道。 “你们可知道,三年前京城出事,先帝临终前指谁为太子,承继大统吗?”
“是小皇孙啊。”
一个官员脱口道。 人人皆知啊,太子唯一的儿子。 邓弈看着厅内各种面孔,各种神情,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一夜内宫门上俯瞰,但这一次视线里再没有那女孩儿。 或许,本就该是这样,他原本就是要为另一人开门的。 邓弈的视线看向萧珣。 “不是。”
他摇摇头,伸手轻轻一指,“是世子萧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