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内阁,就连宦官权力也同样如此。因为他们的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的,这个皇帝驾崩了,换一个皇帝继位,也大可以不承认内阁,甚至直接拿掉它。所以这些个权臣们哪怕拥有着很大的权力,却完全没有胆子造反。”
这一点杜晚枫一说,孟葱也就明白了。忽然,杜晚枫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笑了。“咱们大闽王朝这体制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孟兄可知道?”
“特不特别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感慨大闽王朝近几代君主有所作为的并不多,奸臣们倒是一茬又一茬。王朝目前倒也算安稳,应该也是你说的体制功劳。”
“不错。先不说我们这位小皇帝,就前面几位大闽皇帝,哪怕是奇葩到一年到头也没上过几次朝的,在这一套制度下还硬是让偌大的王朝持续运行着,不得不说有它优越的地方。”
杜晚枫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继续说道:“大闽王朝素来重视文官,读书人只要有功名在身,那就有相当的地位。就算是当街骂皇帝、骂大闽朝廷如何不作为的,仍然什么事都没有。当然,现在权臣比皇帝还霸道。有时候为了堵读书人的嘴,难免会用一些过激的手段。即便如此,也不敢轻易摆上明面。”
“花满都的龙虎卫够嚣张吧?可他们也照样不敢轻易招惹朝中那班文官,除非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否则不但拿他们没辙,自己还有可能被对方反参一本。而文官权力太过集中,就连君主都有可能成为一种摆设。他就算是偷懒不临朝,照样不影响国家运转。”
孟葱这时候开口了,“但逐渐成为摆设的君主,却是那些权臣谁都不敢冒犯的。”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地方。摆设并不是真的摆设,当那些权臣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的时候,很快就会意识到他拥有的所有东西,旦夕之间全部都能够失去。”
“正如你的父亲那样?”
孟葱本来没什么恶意,但此时这样问出,还真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纯粹发问。杜晚枫知晓孟葱为人,倒也没在意。“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小皇帝可没想着动他。被清算,也是他去世之后的事情。于他而言,这样的结果已算不错。”
“也对,至少比那个冻死的蔡巳强。儿子被斩了,而他自己享了大半辈子荣华富贵,却在最后的两年里贫病交加、活活冻死。这种落差,只怕是最大的折磨了。”
杜晚枫这一次却沉默了。真要是比较的话,杜寒秋本人的结局比蔡巳要好一些,死之前没遭什么罪。可要从家族、子孙后代来看,那杜家比起蔡家不知道要惨多少。蔡家被抄家了,与蔡巳相勾连的朝臣也被处理了一批。但蔡家人除了蔡藩安犯了太多事被斩了,其他人至少都保住了性命。可杜家人……杜晚枫没有继续往下想,有些事情多想无益。这一世只要他在,他就不会再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孟葱道。“何事?”
“承瑞帝既然知道蔡巳做的那些事,为何还留他一条命、让他回到乡下?”
这个疑惑在杜晚枫提到蔡家父子时孟葱就想问了。“孟兄你说是为什么?”
杜晚枫从茶盏间抬起头,嘴角牵起一抹笑问。“是他觉得蔡巳已经一无所有,又年事已高,全然威胁不到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放他离去?总不会是还惦念那点君臣之情。”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孟葱嘴角有些不屑。君臣之间的感情,可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比君王对他后宫那些女人的情谊还要薄弱。“孟兄,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而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比先前那些内容可要残酷多了。”
“?”
“你以为蔡巳父子做的那些事情,承瑞帝真的不知道吗?错,事实上他许多行为都是在承瑞帝授意和默认下进行的,君臣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蔡巳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为承瑞帝背锅了,他冲出去做了那个恶人,而皇帝却始终能稳坐钓鱼台。”
“哪怕蔡巳残害忠良,他也不在意?”
“你我眼中的忠良,百姓心中的好官,在承瑞帝眼里就真的重要?其实不少皇帝都是如此,心中根本没有忠臣、奸臣、清官、贪官一说。端看这些官员有没有利用价值、能不能为他办事。你有用我就用你,你不听话那我就换一个,反正朝中想要上位的官员多得是,谁替他做事都一样。”
“……”“很难接受?但这却是事实。皇帝不会去费那个工夫和心思将官员分类,他们更想要做的是把控人。用他们的帝王术去驾驭群臣,平衡朝局。蔡巳虽然罪大恶极,但承瑞帝交代给他的事情,他每一件都十分上心,尽全力做到让他满意。这么好用的臣子,他又怎么舍得轻易弃了?”
“只是有一天,当他对蔡家父子生出了厌烦和忌惮之心,也就是时候换一个趁手的工具了。而他对蔡巳,也用不着赶尽杀绝。”
这一日,杜晚枫告诉了为人臣的现实,为君的冷酷与无情。许多话,在孟葱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江湖比起来,朝堂确实要更多凶险。而且经常遇到的还是看不见的刀剑,甚至给你致命一击的有可能就是你最信任最忠心追随的人。有一些你能够反抗抵挡,可对于上位者的攻击,又能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有再大的冤屈,你也得好好背着。权臣如是,芝麻小官也如是。可你要说这些做臣子的不容易?那么普通小民呢?忍受着层层盘剥和沉重赋税,活在最底层。他们的生命和生活,更是脆弱得经不住雨打风吹。在这样一个时代,不想成为被别人肆意欺凌奴役的存在,那就得积极去争取、筹谋。你我皆在负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