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渊眼神微微躲闪，然后便理直气壮地承认道：“没错，的确是我。”

“杨家母子屡教不改，言语间又不干不净，对你和云家屡屡冒犯，若是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日日叫嚣，实在让人着恼。”

他这话说得坦诚，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厌恶。见沈渝始终没说话，霍临渊皱紧眉头，压低了声音，问道：“莫非……阿渝不喜欢我这般睚眦必较？”

眼看着他那神情中，期待又带着些忐忑，倒仿佛一只不知所措的大狗一般，沈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刀下亡魂无数，不敬鬼神，百无禁忌的北凉战神霍临渊，竟然也会使出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你想帮我和云大娘出气，我自然是领情的。不过这杨家母子都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杂鱼罢了，割鸡焉用牛刀？”

使唤威震宇内，名动八方的霍大将军，处置一个乡下婆子，就算是借沈渝十个胆子，她也觉得离谱。眼看沈渝确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霍临渊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周围的村民们显然也看到了子轩娘背后的那张黄纸，脸上表情各异，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山神责罚？不是说那神使大人是蛇妖附体吗？”

“小点声，就算人家真的是蛇妖，那也是有法力的，要是冒犯了人家，咱们这肉体凡胎还不都得送命！”

子轩娘自己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后颈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倒竖了一片。平日里，她上了年纪，睡得不沉，频繁起夜，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可如今连夜被人绑在了床上，抬到水井边，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竟浑然不察？甚至就连背上什么时候被贴了这么一张黄符都不知道，该不会真是撞鬼了吧？“子轩娘啊，这山神大人都已经降旨了，我看你还是带上些供品，好好去山神庙里拜一拜吧！毕竟，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

几个村民好心奉劝。子轩娘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胸脯，也正有此意。他们老杨家最近到底是走了什么背字，居然这么倒霉？该不会真是冲撞了神明吧？子轩娘顾不得身边众人的议论纷纷，双脚才刚一落地，就风风火火地冲回家中，抓起一个竹篮，塞了些鸡蛋，水酒，直奔山神庙。乡里人对此事啧啧称奇，议论纷纷，就连刘家两口子也得了消息，干脆趁热打铁，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向杨家讨要和离文书。沈渝不知他们两家到底是如何交涉的，只听得院门口传来刘大娘那敞亮的大嗓门，声音中带着几分痛快的味道，便猜到，想必刘萤总算是如愿以偿，跳出火坑了。云秀娘将刘大娘拉进自家院门，急忙追问：“咋样？杨家刚没为难你们吧？”

他们这穷山沟里藏不住秘密。就连谁家的母鸡下了崽，谁家的娃子尿了炕这芝麻谷子大的事，一上午都能传得尽人皆知，更何况是昨日，子轩娘险些被刘大一刀砍了这种大事。刘家要和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子轩娘面上挂不住，少不得要作妖。刘大娘不以为然道：“现在村里谁不知道他们老杨家得罪了山神？我们刘家虽然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但是这大半辈子也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得到山神庇护也是应该的！他们哪敢为难？”

“我还瞧见你们村那位神使道长了，我去讨要和离文书的时候，他正和子轩娘不知念叨着些什么，我猜，应当是在警告她吧？”

她神情有几分得意，一边拉着沈渝和云秀娘，一边将自己刚在山神庙见到子轩娘的那副狼狈模样痛快地讲了一遍。刘大娘说得解气，可沈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那神使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和子轩娘这种泼妇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又怎么可能会对这子轩娘好言规劝？而且，这神棍明明被自己戳穿了骗术，非但不望风而逃，反而还留在山神庙，只怕是另有图谋。沈渝心中模模糊糊，隐约觉得，或许此事并不简单。只不过，她来不及细细琢磨，就被那兴奋的刘大娘紧紧握住了双手。“阿渝，大娘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我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刘大连夜把你说的那刀头给你做出来了，你瞧瞧合不合用？”

刘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将篮子里的几个精巧的刀头递给她。这刀头用料扎实，和自己的设计图毫无出入，那摇柄上还被细心地套上了一块木料，打磨得光滑油润，很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佛诞庙会上大显身手，就靠这刀头了！沈渝爱不释手，正要给刘大娘结算工钱，可是那刘大娘连连摆手，又怎么肯收？“阿渝，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忙，还替我那苦命的闺女和外孙女调养身子，咱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识货！你给的那乳铁蛋白肯定很金贵吧？我们白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要是连几个刀头的钱都要斤斤计较，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刘大也附和道：“阿渝，反正眼下铁匠铺和肉铺都没什么活计，闲着也是闲着，你还有没什么想做的新奇玩意？只管画出图纸来，只要能做，我一定给你做出来！”

刘家夫妻话里话外，句句都是知恩图报，沈渝心知这家人值得深交，便也直爽地点了点头。她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日后刘家有什么地方是自己能帮衬上的，她也一定在所不辞。“不过，刘大叔，您刚刚说肉铺没什么生意，此话怎讲？”

她定下心来，立刻就发现了刘大言语中的异常。刘大倒是也不避讳，无奈地摆了摆手。“阿渝，你有所不知，这佛诞庙会期间，灵台寺大开山门，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们，都会带着全家女眷去庙里敬佛，还会在庙里住上一段时日。”

“咱们这些村里的老百姓们哪有那么多钱天天吃肉啊？我那肉铺的主顾就是这些大户，现在他们都去庙里沐浴斋戒了，当然就没人光顾我家肉摊了。”

刘家夫妻一边给沈渝解释，一边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情。别的铺子或许还能趁着这佛诞庙会，卖些吃食花篮，赚上一笔。可他们刘家便只有杀猪这一门营生，这盛会越是声势浩大，他们颗粒无收的时日便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