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医倒没放在心上,就着烛火细细打量秦富的脸色,而后翻看眼皮,最后搭上秦富的手腕,闭眼诊脉。屋子里的人很多,此时却全都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老御医的脸。富平感觉到怀里的秦富有些紧张,他垂下双眸,一手轻轻搭在她另一边腕上,手指轻轻扣了上去。秦富自然是信他的,便放松了身子,尽心尽力装作病到不行的样子。刘御医眉头锁了起来,思索后,半响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手,“敢问侯爷,之前身子可是受过寒气?”
秦富掀开眼皮看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难怪了。”
刘御医想的是,秦富年岁小,骨头都没长结实,身子却不仅仅是受了寒气这么简单。秦富嘶哑着嗓子问他,“如何?”
刘御医起身一拜,眼里却闪过怜悯,“这是外火攻心,引了旧疾,最好卧床静养,切记不得再劳神……”转而看到富平,微愣后歇了出手留药方的想法。王爷尽职尽责的扮作一个伤心父亲,跟着刘御医去了外间,大抵每一个医生大夫,都不愿意在病人面前说起病情。刘御医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深色的里间门帘,摇摇头后压低声音说道,“……若日后调理得当,还能碍到中年以后……”这也是往好了说的,不好了,三五年也是有可能的。王爷突然就装不下去了,没有人告诉过他秦富的旧疾这么厉害,他捏住刘御医的胳膊,“果真?”
宫奴悄悄竖起双耳,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的时候圣上说了,若是秦富是装病,立马将人压进宫里来。若是秦富真的不行了,就先不要声张,回来再另行打算。王爷僵在了原地,他还当秦富只是一时闭气。唉,刘御医觉得老王爷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老了老了,偏偏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送还送两。便觉得看不了王爷那副可怜模样,自己心里也是酸涩不已,便拱手说道,“如此,下官便先回去了。”
王爷侧头低声说道,“不配药吗?”
那语气平生多了凄凉,刘御医不忍,“您府里有比下官更好的大夫,就不班门弄斧了。”
王爷便说,“慢走。”
夜里秦富又发起了热,一时喊热一时喊冷,候府彻夜灯火通明,富平一直守在床前,内心煎熬不已,想着用猛药去灌,见效也快。又想秦富腹中的孩子肯定是受不住的,左右犹豫拿不定主意。忽听秦富在昏迷中的喃喃自语,“老师,老师……”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皱的紧紧的,额上已出了密密的冷汗,眼角慢慢透出点点晶莹,像找不到归路的孩子,脸上都是迷茫委屈。柳岩松抿了抿双唇,坐在床边将秦富抱了起来,她软软的脑袋就搁在他肩膀处,从未有过的乖巧听话。他自秦富被抱着回府,就一直守在屋子里,已经是一天滴水未进,那苍白的脸色不比秦富的好看多少。“子君,别怕。”
柳岩松顺着秦富的肩膀轻抚,心里针扎似的疼痛,疼的眼眶都泛红了,动作却轻柔的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让人如何相信,昨日里还是活蹦乱跳,笑颜如花的人儿,今日就这样奄奄一息了。恨不得将她所有受的所有苦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哪怕翻倍也可以,自己愿意去替她承受,真的……柳岩松叹了口气,以转移自己无法转移的心痛,他学苏佾的语气,苏佾的模样,“子君,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别怕……”“老师……”秦富撇了撇嘴,弱弱的呼吸带着药香喷在柳岩松耳侧,她神志不清,便真当苏佾抱着自己,一时又是留恋又是委屈,不由双手环住他的腰腹,小孩子一样揪住后面的衣服不放手。然而这样的亲昵信赖,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柳岩松任她抱着,心里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想,认错人就认错人罢,只要她此时此刻抱的是自己,爱的是自己,那就够了。终于忍不住,一个深情的吻落在秦富鬓侧,“三儿……”富平心里一样如火烧火燎,她看着柳岩松低垂的双眸,那个已然越界的亲吻,不由猛的移开了视线,“我去煮药!”
后半夜终于退了热,守了一院子的人终于能松口气,王爷年纪大人,来回这么受惊吓,就觉得撑不住了,被人劝着回了院子。阿右一直跪在外面的长廊,睁眼看着正院里人进人出,隔一段时间一碗药递进去,听得最多的就是唉声叹气。他心里的负罪感如巍峨大山,压的脊背都弯了下来,阿右知道,若不是自己有意让小公子拔出自己腰里的长剑,惩戒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为公子出气,也不至于让她动了胎气。如果小公子和腹中的孩子有个万一,他该怎么向狱中的公子交待呢?公子和小公子待自己这么好,自己又是怎么回报他们的呢?像一个不知图恩的白眼狼,小公子说的对,自己就是一个永远都喂不熟的白眼狼……明亮的烛火下,没人看得到委缩在角落里的阿左,那宽厚的肩膀微微里和,在风中有规律的抖动着……狱中的苏佾在黑夜中猛的睁开双眼,他一身灰色的破布囚服,一头长发绑在脑后,虽衣着粗丑,环境简陋,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睿智,身姿依旧矜贵。半响,苏佾蹙眉捂着胸口,缓和梦中不知所谓的心悸,他不期然想到了秦富,然后心里泛起淡淡的躁意,这个时候,她定知道了自己的遭遇,现在只求,她能沉住气来,不要轻举妄动。后来几天,朝堂之上就苏佾之事展开了激烈的对峙,两派人马互不相让,眼看皇帝只听不定夺,又开始转夺此次审训的权利,朝堂之上突然都是毛遂自荐的人。龙川不知道,自己手下竟然这么多自诩能力非凡的大将之才,他依旧不做任何定夺,晾着狱里的苏佾,倒是为许岙的回来赢得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