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说去消消食，蒋妻主哭了很多，这会儿没有了精力，她喜欢待在小楼里，蒋大人便陪着回去午睡了。不过母女二人约好了，下午要去城外的庙里还愿，顺便去问问老主持，然后选个好日子，让秦富认祖归宗，记入族谱。于是就让蒋锐陪着。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清风拂面，秦富其实刚出了院子，还没到湖边呢，就被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喊住了，“姐姐……”这大概是唤自己的，秦富想起刚才那个奶凶奶凶的声音，心里一软，停下了脚步。来的正是那个侍郎，他穿着黯青色的长袍，头上玉簪绾发，腰间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多余再无其他的饰品。他五官生的端正，嘴角挂着三分亲切的笑意，虽是商人，但却没有那种土豪的模样，看上去很有分寸。视线向下，是同样一身青色长袍的小孩，他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因为不到成年，所以头顶带着同色的帽子，胆子很小，半个身子都藏在他父亲身后。大概是为人母的原因，秦富的心很容易变得柔软，她不由蹲下身子，冲他招了招手，一边抬头问三侍郎，“他叫什么名字？”

“蒋育。”

三侍郎侧头摸摸蒋育的脑袋，食指弹了弹他帽子上面的圆圆的小球，“不是要给姐姐东西吗？怎么见了面就不敢过去了？”

蒋育扣着衣角，哀怨的抬头看一眼自家爹爹，长长的舒了口气，在胸口的衣襟掏啊掏，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捏在手心，腼腆的朝秦富走过去。“前些日子听父亲说您要回家，弟弟就给您绣了一块手帕……”他扭捏的拿在手里，纠结了很久才羞涩的递给秦富。秦富接了过来，认真的翻看了两下，“这是你绣的吗？做的真好，我就拿不了针，每次都歪歪扭扭的，看着很丑。”

蒋育便笑了，觉得自己受了表扬，眼神都亮了起来，“您不用学这些，又伤眼睛又累人，您要是喜欢，以后弟弟做给您！”

秦富点头，笑着摸了摸他头顶圆圆的小球，“好啊，以后就辛苦你了。”

他红着脸摇头，重新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秦富，“不辛苦的。”

秦富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三夫郎，于是三夫郎也在胸口的衣襟掏啊掏，掏出拇指厚的一沓纸来，折了折递给她，“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做生意多比别人赚了些，逢年过节我也喜欢给孩子们礼物，你一直不在家，这些就当是补给你的，喜欢什么就去买。”

秦富一呆。蒋锐是了解这位三夫郎的，就没有客气，替秦富接了过来，“您有心了。”

钱送出去了，这位三夫郎看着才更自在了一点，想着秦富要游园，就没有再继续打扰，“我也就钱多，人又没什么品味，怕买的东西你们不喜欢，反而浪费，不如直接折成银票，这样你们也更方便一些。”

“天也不早了，我带着蒋育就先回去了，他下午还要去学堂，铺子里也离不开人。你们在外面，要是手头上紧张，或者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到东街头的铺子里来找我，我要是不在，找掌柜的也是一样的，能帮的我一定尽力帮。”

主要还是说给秦富听的，秦富点头，“……好的，谢谢您。”

“不用谢，公子小姐也不必送，我们认识路，这就走了。”

这蒋家每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秦富接过来蒋锐递来的银票，沉甸甸的，让她五味杂陈。蒋锐瞥她一眼，扯着她的胳膊慢慢朝前踱步，“你是蒋家唯一的小姐，以后这个府，府里的所有人，都是要依靠你的，三夫郎是个聪明人，却没什么坏心眼，以后慢慢了解了，你就知道了。”

送礼送钱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要不是性格太直不知人情世故深浅，要不就是大智若愚审时度势，他给自己找了定位，也给别人找了定位，简单粗暴的相处，自然也有它的好处。“……想来以前也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些，像府里男子出嫁，出嫁去到别人府里生活，生活的好坏，与自家姐妹在背后的撑腰是息息相关的。就比如今天来咱们家里闹事的大伯父，如果你真的没有回来，再过几年这些就都是别人的了。”

“哪怕我跟父亲在朝上威望，官职都有了，回到家里却一样要仰仗别人鼻息，你说，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家，还谈什么去护着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跟母亲在府里，我们才能如空中的风筝，不论飞到哪里去，都不会迷失了方向……”秦富顺手折一根冒芽的柳枝捏在手心里，“……那怎么不去领养一个女孩儿呢？我就不相信，这天底下就没有哪家人家，会没有两个女儿的？偷龙转凤，无中生有……哪个不是绝好的办法。”

蒋锐仿佛就等着她问，停下脚步很认真的看着秦富，“好办法多的是，但父亲跟母亲说了，府里要是再多一位妹妹，那就是承认了你已经不在了，他们一直相信你会回来，又怎么会用那些小手段，所以，不仅不用，还不准别人提一字半句，不然是要被打死的！”

“所以，并不是因为你是女儿，父亲跟母亲就疼爱你，而是因为你是蒋家的孩子，是他们的希望，别人是不能代替你的，哪怕真的有一天没有了家，他们也相信你是活着的！”

秦富垂眸，绕开蒋锐继续朝前走，蒋锐在后头看着，挠了挠头追上来，突然笑了笑凑在秦富跟前道，“三夫郎给了你银子，二夫郎待会儿肯定也会有所表示，但你哥哥我，虽然没有那么钱，但也去寻了一个好物什送你……”说着，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形的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一串珍珠手链，小拇指大小，小巧温润，每颗的大小都是一样，他说，“这珍珠手链是我从外面求来的，受了十几年佛经香火，你要一直带着，也算全了哥哥的心。”

秦富心里微动，顿时觉得这份礼物沉甸甸的，她双手接过来，指尖碰了碰，然后珍重的带在腕上，“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嗯。”

蒋锐咧嘴一笑，摸摸她的脑袋，跟哄小孩子一样，“喜欢就好。”

说是去城外庙里还愿，其实一来一回也费心力，担心蒋妻主跟秦富受不得马车的颠簸，决定这天就不赶着回来了，所以，等苏佾带着安安来蒋府门前，阿右下去敲门时，才得知蒋家人都出去了，晚上不回来。安安扭头看苏佾，“娘亲去庙里了，我们去找她一起玩吧，要是走的快些，说不定晚饭也可以跟他们在一起吃。我们都一整天没有见面了，娘亲她肯定想我了，父亲，我们去吧！”

“我们不去。”

苏佾冲安安摇头，侧头对着外面的蒋家奴侍说道，“若秦小侯爷回来了，就说安安来找过了，她要是有空，就遣人过来说一声，我再将她送过来。”

门房的人自然是毕恭毕敬，“是。”

“父亲，我说过了，咱们去城外找娘亲，我现在就想要她，不要明天。”

“那你可听清楚我说了什么？”

苏佾皱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温情。“父亲你不是说过，以后咱们一家人可以在一起的吗？别人家都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我不可以！今天孩儿去学堂，孩儿的同学告诉孩儿的，父亲，你为什么不嫁给母亲？你嫁给母亲……”“放肆！”

苏佾绷着下颚，伸手将一旁小桌上的茶杯掀到了马车外面，他看着一脸倔强，肩膀却害怕微微收缩的安安，“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待会儿回府后去抄五百首诗，抄不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呜呜……”安安看着严肃冷漠的苏佾，确定他不会安慰自己，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委屈的用袖口擦了擦，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阿右一把接住，刚放在地上，她就哭着朝前跑了，他有点担心，朝前追了两步，“小公子……”又听到身后苏佾寂寥落寞的声音，“阿右，你去跟着，哭一会儿就带回来。”

阿右忙应声，转身急匆匆的跟了上去。后来在一个小巷子的角落里看到了偷偷掉眼泪的安安，阿右松了口气，心里也是心疼，忙脱了自己的披风将她抱在怀里，“小公子，你怎么说跑就跑了呢？你跑了，公子要多担心呢？”

“阿右……”安安抽泣着，双手却乖乖的圈着他的脖颈，“今天我去了学堂，他们太过分了，以前只是嘲笑我没有母亲，现在又骂我是私生子，还议论父亲未婚生子，罔顾礼教，他们骂我可以，但就是不可以骂父亲！呜呜呜……”语气里都是哽咽，听得人心都疼了。阿右知道，安安从来不搬弄是非，就算是别人说她，不是特别过份，她也从来不会在公子面前提一句，现在反应这么激烈，肯定是太过份了！“所以你想让公子嫁给小侯爷吗？”

安安不说话，泪眼朦胧的看着前面，“不可以吗？”

“我也不知道。”

阿右摇头，拍拍安安的后背，“你母亲没有回来之前，奴以为他们最后会在一起，因为你父亲的真诚，因为他很喜欢你的母亲。后来，奴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三千红尘，从来没有人能看破，人活着，就不得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安安，“阿右，我听不懂。”

阿右苦笑，“……你要记着，你的父亲，远没有你认识的坚强，他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他远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奴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可你的父亲母亲在不在一起，你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同样都爱着你。”

安安，“……父亲很严肃，我有时候都很怕他，他很厉害，别人也怕他，他怎么会脆弱呢？”

阿右，“你就当奴是瞎说的吧。”

自从隐约揣摩到阿左的心思后，他于情字这一事仿佛突然开了窍，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也慢慢开的看了，可是……谁知道呢，就当自己是瞎猜的吧。安安哭累了，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搁在阿右肩膀上，“阿右，我们回去吧，回去抄诗……”阿右，“好。”

这些事情，秦富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中午忙着逛蒋府就没有午休，后来到了马车上就忍不住睡着了，下面人知道，赶车更是仔细，以至于秦富睡了一路，上山的时候才被人叫醒来。蒋锐在外面探进来一个脑袋，“已经到山底下了，后面路太窄了，马车上不去。你是跟我们一起走上去，还是同母亲一起坐小轿上去？母亲担心你身体，建议跟她一起。”

秦富伸个懒腰，“当然是走着上去，好久没有出来玩了，母亲那边我去说，比这高比这陡的山我都走的上去！”

想起这些年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心里也升起一股豪气来。蒋锐笑她，后来还是扶着她下马车去蒋妻主那里回话，蒋妻主不放心，同意是同意了，但还是让另外一顶小轿在后面跟着。至于其他人，为表心诚意坚，都是统一下车走路，这时候二夫郎才过来，从包袱里掏出一双精巧的鞋子来，蹲下身子放在秦富面前。鹿绒皮，上面用暖色的线丝绣了精巧的夕云，“奴也没什么能给小姐的好东西，就是有一手做鞋的好手艺，这前路崎岖，您穿着这鞋子，能舒服些。”

秦富午时听了蒋锐的话，此时倒也不觉得意外，道了声谢后大大方方的将鞋子换了，只觉得鞋底软糯舒服，贴合脚掌，果然很是舒服，她眼里惊奇，“您的鞋子做的真好，真的很舒服。”

二夫郎温柔一笑，“您喜欢就好，总归我一直待在府里没什么事情，以后多给您做些。”

蒋锐勾唇，看着秦富的时候眼神打趣，一边朝前头看了看，“咱们走吧，一会儿赶不上去了。”

秦富一窘，心里却想，这蒋家果然都是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