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失踪了几年的张珊珊突然回转,施洛辰才试着揭开仍隐隐作痛的伤疤,然后他终于弄明白,每次淋雨过后,令雪兰痛不欲生的子宫,是他轻狂叛逆的罪证。雪兰攒钱,只是因为桩桩件件的伤害落下的后遗症,她无依无靠,常听说钱是万能的,可她对米晓淑说,她有钱,却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雪兰说寂寞,想要一个家,不是暗示他做出承诺,她是真的渴望着一个家,她曾那么天真的以为只要努力赚钱,完成厉家父女的所有要求,就会得到他们的关爱,可得到的却是他们不顾她生死,赔上年仅十五岁的她的名声,将她出卖的下场。雪兰更是全心全意对他好,可得到的依旧只是背叛,所以,她累了,走了。施洛辰以为伤痛已经走远,可回忆起来,竟还是如此的锥心剜骨。尼尔斯说安柔将睿睿照顾的极好,却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多像当初的雪兰,将他生活的细节安排的有条不紊,即便他十天半个月不见她一面,却还是可以享受到她以他名义定制,送到他办公室里的给暖身暖胃的小东西。那个蠢女人,死皮赖脸的盘踞着他的心尖尖,怎么也不肯离去,而且日久弥新。原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都猜得懂自己的女人。原来,不是每个会洗手调羹,无怨无悔照顾着男人身心的女人,都会画地为牢,将自己永远定位在男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位置上。原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成为尼尔斯……施洛辰一直站在安柔门外,看天际泛白,尼尔斯到底是留在了安柔的房间里,那原本是他的老婆、他的儿子,可他对别的男人正大光明的入住,却没有站出来反对的立场。涩然的笑,他安慰自己,与阴阳两隔比起来,隔了个男人,要简单得多了。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回房,风尘仆仆的尼尔斯仍那么优雅迷人,他绝不能掉以轻心。他不恨安柔了,却也谈不上爱,他只是不想再失去她,可为什么是“再”,他也说不清楚。余后几天,施洛辰如影随行,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追在安柔母子身后。安柔对此的评价是阴魂不散。那天晚上,尼尔斯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就离开,所以才在施洛辰面前毫不忌讳。没想到起身时,安柔竟扯住他的衣摆,低声请求:“陪陪我和睿睿好么?”
尼尔斯看着安柔眼中来不及掩饰的伤感,难以拒绝,稍作迟疑,点头答应了。这是间套房,尼尔斯留在了安柔隔壁的卧室。知道施洛辰没走,安柔公然和尼尔斯出双入对,其实不过是防备着施洛辰别有目的的纠缠。当真没想过,此举会妒煞某人。尼尔斯揽下原本属于易天南的工作,忙着给这次带队探索的课题做结,申请乱七八糟的手续,联系国内医院和定机票等杂事。安柔见尼尔斯连打盹的时间都被挤没了,很是挂心,不过隔行如隔山,太过深刻的知识,短时间内她也无法理解,浅显一些的,倒是一点就通。门里门外,两种心境,施洛辰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门童,时常在安柔房门外,一守就是小半天。如果不是安睿跟着他们进进出出,施洛辰想自己极有可能在哪次被耗得实在失了耐性,会脑子发热,破门而入,看他们两个究竟搞什么飞机。尼尔斯工作起来很专注,安柔也是个细致性子,要保证经手的资料校对的万无一失。安睿无所事事时就翻出他的小本子和笔,要么画些山山水水,漂亮小女孩,要么掷硬币预估下次惹怒安柔时,有可能被罚抄的是《百家姓》还是《千字文》。五天后,属于易天南需要完成的总结初稿完成。施洛辰终于又能常常见到他们母子。张珊珊蹲守在医院很多天,终于成功等到安柔单独出行的机会,上前拦住安柔,三言两语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开门见山的说想跟她谈谈。安柔对施洛辰身边的女人敬谢不敏,当初驱离李恩妮,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现在,她已经和施洛辰没关系了,又不是嫌日子舒坦了,何必自找麻烦蹚浑水?安柔笑着回绝:“抱歉,我和施董事长已经离婚了,你要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想商量,就去找他现任夫人吧。”
对于安柔这个态度,张珊珊事先已料想到了,并没被噎住,微笑的投饵:“难道施太太当真一点都不好奇,洛辰为什么那么恨安家?”
安柔反问:“身为这些陈年旧账的当事人,张女士觉得我会不清楚么?”
张珊珊笑着接应:“洛辰讨厌被人逼迫,当然,这算是一条理由,可他恨安家的主要原因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个,施太太听过么?”
安柔的心不规则的跳了两跳,脸上仍是一派不感兴趣的表情,笑着说:“施董事长喜欢玩浪漫,不为这个女人,也会为那个,很这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最后,张珊珊祭出了杀手锏:“那施太太对鹊巢鸠占的厉雪婷也不好奇,那么个平淡无奇,表里皆俗的女人,凭什么手段夺了原本属于施太太的一切,还有她屡教不改,近来更是颜面尽失,洛辰为什么还没把她赶出去?”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安柔还是淡淡的笑,张珊珊咬了咬唇,终于抛出最后的饵:“最主要,这个世上压根就没什么厉雪婷,她是厉娜,洛辰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的贱货姐姐。”
安柔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完全不了解她的张珊珊看来,她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张珊珊有些泄气,她是恨极了厉雪婷,曾指天发誓,一定要让厉雪婷付出代价。可厉雪婷有施洛辰宠着,就算是联系上混黑的朋友,可吃了、喝了、睡了之后,听说要打施洛辰女人的主意,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稍微有几个看在她大哥张小山的面子上,会给她留下不薄不厚的一叠钱,说是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买衣服穿,可说过那些动人的情话后,下了她的床,基本很难再联络上了。都他妈拿她这个曾经光鲜无比的名牌主持人当廉价的应召女郎了,想当初就是英俊小开捧着五克拉的钻戒只为博她一笑,她都不屑一顾。这全是拜厉雪婷所赐,越惨,恨意越深。流离失所的这些年,东拼西凑了些消息,最后听了道上流传的关于她哥张小山那出闹剧的细枝末节,竟让她有了个十分兴奋的联想,串联在一起的片段,堆砌出了一个卑鄙龌龊的女骗子形象。遗憾的是她没有确凿的证据,更没找到张小山藏身之所。所以,回到了t市那么久,却一直没扳倒厉雪婷。一直不说话的安柔咀嚼着这个原以为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生命里的名字,实在没想到厉娜非但没消失,还拿着雪兰毕生积蓄,整成了雪兰的样子,寡廉鲜耻的介入她的婚姻。出来混,就要做好还的准备。爱不爱施洛辰是一回儿事,与世无争不代表软弱可欺,她早已还清了他们厉家父女的人情,如果厉家父女不是欺人太甚,雪兰的钱给了他们又何妨?如今,她会让他们连本带利给她还回来。安柔沉默良久,在张珊珊绝望前,轻点了点头,约好了时间在医院附近的广场咖啡厅。一直像尾巴似的尾随安柔的施洛辰,先前看见安睿和安柔在公园里告别,看来看去,选择留下跟安睿套近乎。两排背靠背的长椅,安睿和几个小孩子坐在这边,易天南和几个老人坐在那边,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乐趣,老年人有老年人的见解。施洛辰观察了整整五分钟,发现安睿一直盯着个肉呼呼的小女孩吃的棒棒糖,施洛辰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快速跑到附近的便利店,包圆了所有的棒棒糖,装了满满一纸板箱,捧着兴冲冲的跑了回来,挨着安睿坐了下来。安睿看见施洛辰,向旁边移动身子,微微拉开了与施洛辰之间的距离。施洛辰对安睿的抵触视而不见,伸手揽住安睿的小身子,笑眯眯的哄他:“睿睿乖,叫声爸爸,给你棒棒糖吃。”
安睿对施洛辰翻了翻白眼,说:“大叔,能不能跟潮流接接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拿这种东西出来骗小孩子,太怂了,我还打算养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呢,你骗我吃糖,是打算让我龋齿么,还这么大一兜子,准备齁死我,让我妈咪伤心欲绝?”
安睿一席话,将施洛辰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无往不利许多年,在安柔那里栽了跟头,虽承着前因后果,可面子上已有些过不去;总算逮到和儿子套套近乎的机会,不曾想又被蔑视了,太打击他的志气了。四岁的小孩子不喜欢吃糖么,不喜欢吃还要一直盯着看?施洛辰不死心:“喂,你妈妈没告诉你撒谎不是好孩子么,你不要嘴硬了,我都看见你一直盯着人家吃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安睿斜眼睨着施洛辰:“大叔,你难道没看见那个吃糖的妹妹长得很可爱么?”
施洛辰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尖,他四岁的儿子,那么专注的盯着人家,不是看棒棒糖,而是在看吃糖的妹妹!回头扫了一眼正在吃棒糖的小女孩,肉呼呼的包子脸,肉呼呼的小手,穿着蕾丝公主裙的小身子也是肉呼呼的,忍不住要问:“那个小胖妞哪里可爱?”
安睿嘟起红樱桃似的小嘴:“那个妹妹吃东西的表情,和我妈咪好像,不过像大叔这种毫无鉴赏能力的人,分辨不出可爱来,也可以理解。”
施洛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长得像肉包子一样的女孩,压根就和安柔没一点相似:“睿睿,你妈咪什么时候那么肥了?”
安睿白了施洛辰一眼:“你才肥呢,果真和上了岁数的人说话能累死脑细胞,我和你有代沟,你不要再来吵我。”
代沟、上了岁数、吵他了?受了些刺激的施洛辰脑子发昏,然后就干下了一桩更怂的糗事。只见他利落的剥开棒糖的包装纸,比着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含了两口粉嫩嫩的棒糖,然后对安睿一本正经的说:“这些糖很美味道,我是买给自己吃的,才不是拿来骗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屁孩的,你知道什么叫天生丽质吧,看看我的牙,从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绝对不担心会生出龋齿。”
施洛辰说完,还对安睿炫炫自己那口不必灯光修饰效果就可以代言牙膏产品,整齐洁白的牙齿。安睿用那种和安柔一模一样的轻蔑眼神瞥着施洛辰,不屑的说:“拜托大叔,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
他哪里有幼稚了,也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吃吃棒棒糖而已众目睽睽!施洛辰偷偷的张望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停了手下的动作,齐刷刷的向他看过来。他手里依旧攥着粉嫩颜色的棒棒糖,上面还印着卡通图案。向这边看来的还有那个肉包子女孩,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视线来回游走在自己快吃完了的棒糖和他手上只含了两口的棒糖之间。安睿又往更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小身子,小小声的嘟囔:“跟你混在一起,真是丢脸。”
施洛辰额角的青筋蹦了蹦,他是不理会路人甲乙丙丁怎么看他,可他儿子说跟他混在一起丢脸!他伟岸的爸爸形象泡汤了。“睿睿。”
“姥爷。”
施洛辰抬头,对上了一双睿智的眼,他敢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双眼的主人,却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施洛辰打量易天南的同时,易天南也在审视施洛辰,然后,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安睿跳下长椅,奔向易天南,待到抱住易天南的腿后,仰头看向易天南,发现他的脸色难看,紧张的问:“姥爷,您又不舒服了么?”
因为张珊珊的拖延,安柔回来的有些晚了,看见安睿的小脸上挂满担心,抱着易天南的腿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而施洛辰捏着根棒糖,表情阴郁的坐在对面的长椅上。安柔首先想到的就是易天南和施洛辰因为安睿而起了冲突,被气着了。记忆中的那个男子,始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俯视着卑微的雪兰,偶尔,会施舍了她难得一见的温暖。可雪兰故去经年,张珊珊却来跟她说,化名为雪婷的厉娜备受宠爱,只因他对雪兰的执念。拥有时不知珍重,失去了才要念念不忘,又有何用?就当微不足道的雪兰,真的故去了吧。安柔快跑几步来到易天南身边,伸手搀扶了易天南,和安睿一样的紧张语气,“易叔,哪里不舒服?”
易天南对安柔笑了笑,轻声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安柔见易天南除了脸色难看些,一切都很正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侧过头来,目光淡漠的望向施洛辰,声音和表情一样没有起伏:“施洛辰,安家和施家总归有些旧交情,就算有过恩怨,也已互不相欠,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非要走到势不两立的境地,当初我如你所愿放开你,如今请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平静,可以么?”
施洛辰看着安柔疏离的表情,心慢慢沉下。当你背叛了一个人,多年后偶遇,最难堪的对话不是你说了对不起,对方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而是你说了对不起,对方问,你是谁?她望着他,目光清澈,波澜不惊。突然想起那年苍白无力的她,也是用这双清澈的眼看着他,对他说从今往后不再爱他。莫名的,心痛难忍。安柔是插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她不再纠缠他,怎么会令他生出一种百般寂寥的失落,他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很多年以前的安柔,因为严重的先心病,时常会被隔离起来,难得有情况好些的时候,尼尔斯会将他和郁千帆一起叫到安家去哄安柔开心。那时,安柔喜欢扮演童话里的小公主,每次都是由尼尔斯出演王子。而他,多半会被指派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反面角色。至于郁千帆,百变龙套,偶尔还会反串些巫婆,厨娘,白雪公主她后妈之类的经典角色。从什么时候,安柔开始执意要由他替代尼尔斯出演她的王子了,他不记得,只是记得曾经的安柔,眼神痴狂的让他退避三舍。因为她的病,没有人敢去惹她,她的骄纵任性令人厌烦,唯有尼尔斯可以承受。尼尔斯被封为钢琴王子那年,受邀赈灾义演,安柔看见他被无数女粉丝拥趸的报道,拨通尼尔斯的私人电话,只说了两句话,“我想你了,回来给我一个人弹琴听。”
不等尼尔斯回应就挂了,随后打电话告诉施洛辰说尼尔斯想她了,要回来看她。施洛辰只淡淡的说恭喜,之后话筒里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那一次,尼尔斯一反常态的没有随传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