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所有的画面消退之后,留下的只有傅司眠那张清冷淡漠的脸,她看不清全貌,因为他脸部几乎都被那套防护服给遮着,但是从那双眼睛里还可以看见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他怎么还能平静?“都怪我!都怪我!”
邵肃飞的喉间几乎发出了兽类才会有的声音,“怪我!你们打死我吧!我真的是个罪人!我在里面就应该自杀,不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你在说什么啊?”
闻歌也慌了,咬牙道,“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还有怪你什么?我真没听懂!你好好说!”
“你还有多久?”
姜烟侧头,嘴唇紧紧抿着,吐出口的话是对着傅司眠的。还有多久??闻歌吓了一跳,也跟着姜烟往傅司眠的方向看,闹钟突然掠过了一个可能性,但是不敢相信,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安静的车内,他的声音很低,透过防护服传了出来,“……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姜烟用力拧着衣摆,指节发白,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咬牙的力量已经过大了,听起来声线都在哆嗦,“叶峰只有一天一夜,你呢,你也只有……一天一夜吗?”
他们都没有等到傅司眠的应答。闻歌骇然坐着。他再不懂事,听见那一句“叶峰”也该明白了。“他们给你注射病毒?”
他好久才木然问。还是没有人回答,邵肃飞呜咽一声。“畜牲!我他妈跟他们同归于尽!”
闻歌下车就往回冲。姜烟立刻跟着跳车,一把将闻歌的帽子给拉住了,往回扯,闻歌冲动地将她的手打开,大吼道:“放开!我去弄死他们!到底是谁!我今天这条命不要了,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这个破实验压了我们这么久,够窝囊了!这群丧尽天良的狗!我不等报应了,今天我就要让他们遭报应!”
“闻歌,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他是司眠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他说不下去了,甚至有些呆了呆。是啊,傅司眠要是没了,那他们算什么?一支队伍没了主心骨,还算什么队伍?他们今后要怎么办?听谁的命令,怎么继续下去这件事?闻歌越想,手指就越是发抖,再抬眼看清了姜烟的表情时,顿时愣了愣。姜烟的脸色也并不比他好看多少,一张巴掌大的脸血色尽失,目光还是冷冷的,但不难看出,她此刻保持镇定也是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做到的。闻歌瞬间就冷静了,喏喏道:“嫂,嫂子……”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现在他们再难过,能有嫂子难过吗?就她和司眠现在的关系,就算是有什么情绪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太冲动了……“上车。”
姜烟这回没有管他的称呼,转身上了车。她落座后,没和傅司眠有眼神交流,迅速驱车往北城赶。车子开进了他们最初住的那栋半山别墅,里面很久没有打理,却还是一尘不染,十分干净。车一停,姜烟便道:“邵肃飞,你跟我来一下。”
邵肃飞愣了愣,下意识转头去看傅司眠,傅司眠轻轻点了点头,侧目看着姜烟的背影,隐藏在防护服后面的脸庞尽是阴影,看不清表情。姜烟在前面走着,方向是院子,脚步跟随着思路逐渐加快,到了此刻,耳边已经没有飞驰的风声了,面前也不是高速路上一盏又一盏晃眼的灯,她终于停下来,有机会好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捋一遍。于是对着月光,她想到了那个吻。她终于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对这个吻起任何反抗的心思,因为那是告别吻,不带任何旖旎,也没有半点要侵犯的意思,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她骤然停下。邵肃飞也猛地停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姜烟。他现在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但有一点他是明白,苦笑一声,“姜烟,我终于知道司眠为你断指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了……”大概是,还不如是她自己断指吧。这感觉太折磨人了,也许对于姜烟来说,情绪还要更复杂一点。毕竟傅司眠对他全是恩情,但傅司眠对姜烟……终究是不一样的。“我想知道今天在实验室里都发生了什么。”
姜烟道。邵肃飞沉默片刻,一五一十地说了。姜烟道:“那之前呢?富子和他有没有达成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
邵肃飞顿了顿,“但是大概是来不及的。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多久。”
“注射在他身上的药剂,是富子的意思,还是霍青被说服之后的结果?”
邵肃飞迫不得已又回忆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痛苦和愧疚再次将他包裹起来,他浑身颤抖道:“是……霍青被说服的结果。”
“他很坚持?”
“是,他放了一段录音……我不记得录音说了什么,好像是拿富子的话威胁了霍青。你知道的,司眠对人心的洞察向来是一把好手,没有他破不开的心防。”
邵肃飞声音更苦。姜烟抿唇,月光下的身影越发落拓和清冷。“最后一个问题。”
她缓缓道,“这个病毒,是真的没有治愈的可能吗?”
邵肃飞浑身一颤。他用这个反应,代替了回答。姜烟闭眼。叶峰出事的时候,赵久茹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当天她翻阅资料找了整整一个晚上,无果。所以这个答案是她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不相信,要再亲口确认一遍而已。她也是此刻才不得已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原来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傅司眠的命。“走吧,”姜烟深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往牙关外蹦,“最后看看他。”
邵肃飞又是一颤,垂头站在树影里,整张脸被月光照得惨白,那两个字让他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最后,最后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