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良夜消沉,尹子染只抿唇思忖对策,但对于先前瞒他之事,却没有半分后悔。当初还是学生时她便去过医院实习,对于亲属之间互相隐瞒病情的做法,她也曾有过怀疑。瞒着病人与瞒着家属是不同的,瞒着病人至少是为了其保持心情轻松,于康复还有几分用途。但那些隐瞒,无论是多么精湛的谎言,被隐瞒的一方中终有一日会发现,或许是佯装不知独自忍耐苦痛,也或许是双方抱头痛哭。在彼时的她看来,隐瞒病情的谎言就像是一块包不住火的纸,终究会有被烧破的那一日,比起直接面对火焰,隔着一层纸也很难缓解几分痛苦。可如今,瞧着温良夜倔强清俊的背影,她却忽然就理解了那些人。她心下苦笑,原来所有事情,均得经历过才能体会,当真是不生孩子不晓腹痛。现在的想法,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想缓解他的痛苦,哪怕明知努力都是徒劳,总一日会化作泡影,她仍不想放弃。温良夜修长的手指捏着草掌柜留下的方子,两张轻飘飘的白纸,上头字迹清晰,他面色平淡,似没半点波动。但他越是这般,就越是叫尹子染担忧。她咬了咬牙,将先前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良夜,你相信我,奶娘定然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然而实际上,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温良夜瞧她,青石一般透彻的眸中,清晰的映出了她的面孔,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墨发白衫宛若神祇,但他眸中的茫然却像极了孩子。面对这样稚嫩无措的他,尹子染的谎言似乎卡了壳,苦涩的堵在喉咙,再难吐出一句。温良夜却毫无征兆的张开了双臂,将她拉进了怀中。他身材修长,但胸膛却宽厚温暖,居高临下的环着尹子染,将她整个人紧紧的拥着,力气大的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良夜……”尹子染弱弱的唤了一声,但听他一下接一下的心跳声,要说的话到底未曾说出口,将头靠在她怀中,就这般静静的陪着他。奶娘忽然晕倒,定然也需要休息。草掌柜最后给出的缘由,便是院中风大,所以受了寒,这才会吐血,叫奶娘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便在屋中将养。灶房中热气升腾,温良夜便守着小小的药炉,专注的盯着炉中翻滚的药汤,哪怕现在已经入了秋,外头凉爽,但屋中热气仍叫人有些难以忍受。尹子染立在门口,适应了片刻才敢迈步往里走。见她走进来,温良夜转头瞧她,温声劝道,“里头热,你去陪着奶娘便是,这药还有一刻钟就能熬好。”
“小松和玥儿逗得奶娘正开心,灶房闷热,我替你看一会这药炉,你还是赶紧去歇一会,喝口水的好。”
说话间,尹子染便将衣袖挽了起来,要接温良夜手上的筷子。温良夜闪身避开,并未将筷子给她,“还是我来。”
尹子染没拿到筷子,空着一双手,有些尴尬,但仍是寻了个小木凳,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现在对于奶娘的病情,温良夜已经全都清楚了,再瞒他也没了必要。尹子染咬了咬唇,声音细弱蚊呓,“良夜,奶娘先前总说,想要个孩子,要不咱们……”老人这桩心事挂念已久,尹子染并不愚笨,奶娘先前几次三番暗示,她也都听懂了的,但她总觉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不敢面对,可现在明知奶娘身体不好,若此事能叫奶娘开心些,那她努力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温良夜搅着汤药的手一顿,烟雾缭绕中,倒是瞧不清他的表情。但这话一旦说了出来,再继续下去便简单了许多,尹子染一鼓作气,想着左右温良夜也瞧不见她的表情,便红着一张脸继续说道。“咱们不若要个孩子吧,也算,了了奶娘一桩心事。”
门口逆光,温良夜只能凭她声音辨认出一个轮廓,虽然看不到她表情,但尹子染红着一张脸的娇艳模样仍历历在目。不知为何,温良夜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怕了么?”
尹子染咬着下唇,怕自然是怕的。她下定决心,坚定道,“我想让奶娘……”但温良夜却起身,几步之后便立在了她跟前,抬手轻抚着她头顶,柔声道,“子染,你知我爱你,愿长长久久同你相伴,是以在今后的某一日,我们的确会有自己的孩子,但那应该是在你做好了准备之后,而非为了旁人为难自己,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子染猛然听他表白,,先是一愣,明白他意思之后,一颗心都软了大半。她垂头,只觉面上烧的厉害,低低应道,“我明白。”
“你我二人的孩子,我也是万分期待,但我却更不舍得叫你为难,奶娘于我而言宛若娘亲,她关心我,爱护我,所以才希望我二人长久。”
温良夜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她后背。灶房闷热难忍,但温良夜声音清透,只是听着,便叫人一颗心平静了下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奶娘身体亏损,我虽难过,但也并非不明事理,有些事情诚然无法避免,我只是懊恼,过去未曾好好照料奶娘,但于这事,却并非无法接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这人,竟反过来在宽慰于她,尹子染心中动容,只道她嫁了天下最好的男子。尹子染抬手,也抱住了温良夜劲瘦的腰身,这一瞬间,她心中只堆满了感激,感激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能嫁给温良夜这样的夫君。扑在温良夜怀中,尹子染闭着眼问道,“这些时日,曲水阁那头的事情先搁一搁,咱们好好照料奶娘可好?”
温良夜温声应着,并未拒绝尹子染的好意,“听你的。”
一道稚嫩的童声忽然出现,将彼此相拥的二人吓了一跳,“掌柜的,哥哥叫我来问,药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