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皇城坐落于临安城南。一反我国王宫坐北朝南的传统定制,它背靠凤凰山呈坐南朝北之势,大有回望北方失地的深意。南宋庙堂稳定下来之前,一直处于财政困难期。直到这一年,上朝区的正殿文德殿才落成,此殿的作用相当于北京故宫的太和殿。苦于宫殿数量有限,只好借助牌匾的频繁更换,来行使宫殿的其他职能。一殿三用,在历代皇宫中实属罕见。比如同一个大殿,举行大朝会就叫大庆殿;宣布任命就叫文德殿;为皇帝贺寿就叫紫宸殿。朱阑玉砌星星雪,金殿禁门树树梅。不远处有马车徐徐驶来,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车辙,直到丽正门外,才停了下来。老者下了马车,抬头望向这宫阙。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精明和算计,有着与年龄及不相称的桀骜。赵泽川恭身迎上去,道了声“秦相”!他刚从府里赶过来,就遇到了正要进宫面圣的秦桧,虽然不喜他的种种作为,却不得不循礼敬之。秦桧捋着胡须,道:“长缨啊,除夕守岁夜,还要当值!重任在肩,倒是辛苦你了!”
老者的语重心长,原本听进耳里格外受用,但于今天的赵泽川而言,这些话讽刺至极。他翘起嘴角,恭维道:“晚辈多谢秦相体谅!倒是秦相,冰天雪地的,还要入朝论政,才是忠君为民,鞠躬尽瘁!晚辈敬佩不已!”
北风卷起雪沫,扫过两人的长衫上,又呼啸着向远方吹去。赵泽川身姿挺拔,英俊的脸上敛起笑意。他右手按剑在侧,看着另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蹙了蹙眉,瞥了一眼秦桧。后者翘首以待,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高头大马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老者从车上下来,肥胖的身躯裹在圆领对襟直裰,滑稽的很。与秦桧的精干相比,万俟卨圆笼似的身材,显得老态龙钟。他向秦桧快步走来,油腻的老脸堆满褶子,道:“相爷,让你久等了,风紧雪急,路上误时了,下官给你赔个不是!”
两人只当赵泽川不存在般,并肩向宫门走去。赵泽川看着二人消失在宫门后,转身拉着辔缰,翻身上马,打马前驱,向清波门方向走去。绍兴十二年,公元1412年除夕日午时。大庆殿。高宗逗弄着金丝雀。雀儿怕生,听到脚步声,扇动着翅膀上下扑腾。身材魁梧的张俊端着料食,看到金丝雀的反应,下意识地看向殿门,说道:“官家,他们到了!”
高宗“嗯”了一声,直起腰身。小黄门在殿外作揖道:“宰相大人,御史中丞大人,官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桧压低声音问:“官家可有说过其他的?他心情如何?”
小黄门微微侧身,又瞥了殿内一眼,才道:“那只雀儿,陪官家逗趣解闷,倒是使得。不过啄人这一点,惹官家不喜。今儿个还说弃了之类云云。”
秦桧与身边的万俟卨对视一眼,道:“中丞大人,请吧!”
万俟卨哈腰,往后一退,左手做出一个请势,“宰相大人,你请!”
二人相继跨过门槛,向赵构作揖:“官家,恕下官来迟!”
赵构扬扬手,明黄色的宽袖跟着晃了晃。他笑道:“两位卿家,无需多礼!风雪天,还把各位叫过来,倒是吾对诸位不够体谅了!”
示意他们落座后,又道:“除夕家宴,可都备下了?”
秦桧从进殿起,目光就连连扫向张俊,后者斜睨他,一言不发。二人的“眉来眼去”,直到赵构的客套话说完,才算告一段落。秦桧一本正经地回道:“承蒙官家关爱,老臣家中宴席已备齐全,还备下厚礼,只等明日大朝会献与官家!”
万俟卨附和道:“启禀官家,臣亦有厚礼献上!”
笼中的金丝雀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漂亮的羽毛扑棱一下振起,迈着骄傲的步伐在栖杆是哪个来回走动。“芙蓉太吵了!”
赵构不悦道!显而易见,芙蓉便是这玩物的名字。秦桧站起身,恭敬道:“官家,那鸟已然伏法,再也扰不到官家清净了!”
张俊闻言身形一怔,见官家冷峻的面庞晕上一抹惊喜色,他悬着的心遂放了下来。万俟卨又随声附和:“这个元旦,官家可安心庆祝!”
张俊想到此前自己利用王贵对岳飞将军的构陷行为,与眼前拍马溜须的秦万之徒又有何异?不过这也不怨自己,都怪岳飞手下的王贵是块软骨头。只是,听他们二人以“鸟雀”形容故人,心里起了一丝不忍罢了。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因为他自知与岳飞不同,岳飞将军一心爱国,而自己更忠于眼前的官家。从拥立他即位建立南宋,到提出“南渡方略”,阐明“拒江为险”的必要性。两年后,协同韩世忠于黄天荡大挫金军锐气,他为赵构集团的南宋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就在去岁,自己还因为部下王德参与阻大败乌珠的“柘皋”之战,被擢升为枢密使。他早早参透了官家和秦相的意图,主动将宣抚司兵权奉上,导致韩岳二人的兵权也被收回,三个宣抚司俱被罢免。在他的潜意识中,为君即是为国,为君即是为民。既然向金乞和是官家所愿,自己何乐不为呢?有什么比子孙满堂,金银财宝更能有保障的呢。善战又如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图什么?这一点的认知上,岳飞真比不过自己!不过,刚才与秦桧的眼神交锋,他落败了!隐隐感到自己的前程岌岌可危,不由暗暗叹息道:这个枢密使还不知道能做多久……转念想到自己身为官家亲信,定能保性命无虞,最不济罢去朝官了事,正好脱离这个泥潭。做一方土财主,那才当真是快活!“张卿,你意下如何?”
赵构已经站起身,饶有兴致地逗得雀儿欢叫,漫不经心随口问着话。张俊神游八极,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起身道:“臣恭喜官家得偿所愿!”
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赵构喜上眉梢,唤来内侍,分别给三人赏了些物件。该退下时,赵构独独留下了秦桧。张俊与万俟卨二人貌合神离,转过文德殿一角,就再无交流,各奔东西。淫威帝王和奸佞权臣的促膝长谈之后,一道诏令在除夕日的大雪中飞进了刑部。“……以飞狱案令刑部镂板,遍牒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