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航策马来到大理寺时，屠术和范荀已然离去。他呵住马儿，站在风波桥上，凝望着这座黑漆漆的狂兽。刑法之笼本为伸张人间正义，如今却沦为噬血怪兽，吞噬着正义之血，滋生出的邪恶之气，氤氲在南宋的上空。繁华如临安城，灯红酒绿之间，竟无人知晓魔鬼已与蛇蝎歃血，举起屠刀，令正义在被清算的边缘闪躲！微波粼粼的西河水，倒映着幽暗的大理寺，也倒映着魔鬼的爪牙！他一想到屠术的鲁莽，不由地捶胸蹙眉，“贯虹”二字，莫不是与他太过相合？白天在御街看到殿前司抓人时，自己表现得尤为激动，是不是因此触动到了他，促使他去做些冒险之事？眼下的大理寺平静如水，不像是出过什么乱子的状态。万航收拾好心情，夹紧马腹往刑部方向驱马而去。那人若真是因为“小报”内容惹恼了秦桧，被殿前司抓捕。那么关押之所，在刑部，御史台大牢以及大理寺诏狱三者中，还是被关押在后者的可能性最大。殿前司亲卫直属高宗赵构，都指挥使杨沂中又是亲卫中的近卫。对岳飞将军及其支持者的清算行为，从眼下情形看来，绝非秦桧一人所为，赵构亦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个被关押之人，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敢仗义执言，甚至呼吁为英雄平反，这是何等的义薄云天！要救，必须要救下来！此时，相较于其他，他更关心屠术的安危。不知不觉来到景灵宫前，高耸的宫门下，几盏宫灯被吹得飘飘摇摇。轮值的守卫在宫门前来回走动，搓手缓解冬夜的寒冷。有几个模模糊糊人影，沿着街边慢悠悠走着，他驱马跟上去。四人听到马蹄声，都停下来，向后张望。“渡之？”

赵煜，赵泽川，屠术三人齐呼！万航呵马停步，落地后，牵着缰绳跟上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四人。这是……还有那个小年轻人是谁呢？“赵大人！”

“长缨！”

万航打着招呼。好几天没见，赵泽川的气势见涨，闻言也不答话，兀自走到马儿身边，摩挲着马鬃。赵煜看了一眼那匹枣红马，这马是他的座驾。他一如既往地热情，“渡之啊，这么晚出来，可是寻这二人？”

瞥了一眼身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随后把手中的匕首，顺手递给了万航。万航疑惑不解，还是接过，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着。“这匕首，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握柄上的“岳”字，秦党疯狂捕杀的当下，这小匕首若被有心人利用，可能会惹麻烦。四人都沉默不言，浓墨般的夜色把五人一马笼在其中。“回府吧！回去再说！”

赵煜抬手示意众人。万航与赵煜并肩而行，屠术和范荀在两人身侧，赵泽川牵着马，走在最后。一时无言，只闻马蹄声。赵府的小厮早已在东跨院备下吃食。屠术拘谨地坐在桌边，时不时瞟向万航。“说说吧！怎么回事？”

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屠术闻言装模作样地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点头称道：“赵府的厨子比庆丰的强！”

“贯虹，别打岔，赶紧说！”

万航盛起一碗酒酿圆子羹，端到他身前。他并非兴师问罪，只因屠术今夜的行动，直接关乎他的未来计划的走向。假如被捕入狱的，真的是刘允升，如果能将他营救出来，后续的计划就有着落了。但是屠术支支吾吾，让他只觉不是好事。心底焦灼的像要着火，他开窗，用灌进来的冷意强势将它扑灭。他不能发作，一旦发作，这个刚被他说服的家伙真有可能连夜出城，真奔李宝所在的淮安。看着他低头吃喝，万航一时竟然没辙了。他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李宝时的场景，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住了屠术的耳朵。“你你你，快点说，坦白从宽！”

万航一手叉腰，不容置疑地问。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屠术嘴里的糯米小圆子，挑在舌尖忘记下咽。他被同为男性呼出的温热气息震撼到。以往自己若是做错了事，宝哥定会破口大骂，并且戳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呵斥。他会说着山东的方言，一股脑地将心中不快，向他喷来。见他发泄够了，屠术就会服软。他甘愿做宝哥的出气筒，只要李宝发泄完，就会和颜悦色，问起自己事情的详细经过。这时，屠术再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李宝再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了。突然被万航这张俊脸盯着，他窒息了，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宝哥啊！咕咚咽下那粒小圆子，口腔里溢满甘甜。他噌地站起身来，向后跳开去，红着脸指着万航，语无伦次，“你离我远点，先吃饱肚子，我再与你细说！”

窘迫的样子实在好笑，万航收起方才的恶作剧，一本正经地道了句好！屠术吃的飞快，风卷残云，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抢光了一样。两人的筷子同时夹住最后一块东坡肉。浓油赤酱被筷子挤压，诱人的酱汁看得屠术眼热，来到临安城这几天，只有吃让他兴致满满。他对最后一块势在必得，筷子迅速抽出，夹在万航的筷子外面，万航没想到他在这块肉上如此执着。对于吃的，万航从来不挑剔，可是被别人同时盯上的肉，他还真就来了兴趣。一手端着白瓷饭碗，一手紧紧夹住肉，向屠术筷子的开口处滑出。屠术轻笑一声，手腕用力，肉连带万航的筷子侧向一转，筷子脱手而去，连肉同时飞出，啪嗒落在了桌角，颤悠了两下，滚落在地上。“渡之，让让我又能如何，白白浪费美味？”

屠术噘嘴嗔怪。万航伸手把他按在椅凳上。“说吧！不要再逃避这个话题！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上半夜你外出做了什么？还有这匕首，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问清楚的。